这年头,单身是一件很悲哀凄惨的事。
你会发现,凡是一个什么节都会变成情人节。元旦是庆祝新年的到来,情侣把它当成在汹涌的人潮中、五彩的霓虹灯下的浪漫秀爱之夜。愚人节成了一个伤感的情人节,你说真心话,别人以为你在开玩笑。劳动节早已忘记劳动光荣的意义,更多的是牵手去看看世界,然后秀一把恩爱。更为离谱的是光棍节不是为了欢呼光棍万岁,而是演变成求偶交配,购物消费。
这些都与我无关,喧嚣是他们的,安静是我的。作为一个年近不惑的老处男,我更享受在我的专属房间看电影。我买了一整套音响播放设备,装修隔音,播放效果直逼电影院,一个人包场看电影的感觉油然而生。
母亲曾怀疑我是个同性恋,我下班不外出,节假日不休息,社交圈子基本没有女人,手机通讯录里母亲是唯一的女性。直到有一天,母亲偷偷溜近我的影院房间,我当时正在看一部三级片,她才打消我不是同性恋的念头,并一再催促我去认识女孩子。
我回避、拒绝母亲的好意,我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1米65的身高,170斤的体重,既不是一见钟情的对象,也不是日久生情的目标。单身的原因很多,这只是最普遍的原因罢了。
父亲在我6岁时因一场车祸去世,母亲也未改嫁,我与母亲相依为命、相互依靠。只是今年,她频繁地带一个老头回家吃饭。通过他们的交谈,我了解到他们是跳广场舞认识的,看来广场已经成为了老年交友活动中心。
有一天,母亲给我一张舞蹈工作室的报名表。我拒绝,可她说已经交钱了,必须得去。我想你在广场舞找到老伴,我未必能在舞蹈工作室找到老婆。转念又一想,报名费好几千,不去也真是可惜了,只能勉为其难地答应。
就在那里,我遇见了她。
02
对去学跳舞这件事我实在是不放在心上。母亲叫我好好打扮,把杂乱丛生的胡子给刮了,去剪个青春焕发的发型,洗一下面黄枯燥的脸,喷一喷香水,然后穿上一套光鲜亮丽的服装。我一样也没有做,并且还迟到了半个小时。
到达舞蹈工作室的时候,那些人已经跟着老师在跳了,学基本的步法。我一脸茫然,站在那里看他们听着老师的口号摆动身体。我像是个透明人,他们似乎并没有发现我的突然到来,全在专心地扭动。
这时我看到人群中她在向我招手,似在召唤我过去。我为了避免像个傻瓜一样尴尬地呆站着,悄悄走到她身边,跟着前面那个人做同样的动作。
我没有跟她说话,也没有正眼看她,只是木讷机械地模仿别人。期间,我踩到她的脚,也没说对不起。她学的很认真,没有理会我的冒失,也没有主动与我交谈。
漫长的30分钟过去,课程结束。我并不知道自己学了些什么,脑海里回响的都是1、2、3、4的节奏。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学的是什么舞蹈,一心想着快点结束,回家看电影。
然而那天很不凑巧地下起了雷阵雨,似乎所有的爱情故事都要有雨。可一般雨是在分开或者是失恋下的,为了烘托伤感悲伤的气氛。而我的是在开始,后来我才知道这是暗示。
我在大雨中快速奔向我的车。关门、发动,突然有人敲车窗。我把车窗摇下,原来是她。
“你好,我没带伞,碰巧今天又忘了带钱包,能不能载我一程。”
她站在大雨中,雨水很快淋湿了她的头发,顺流而下,滴到我的车窗。
我停顿了几秒,头往里甩,示意她上车。
她坐在后座,对我说了句谢谢。
“我叫淑芬,叫我小芬就行。”
我附和她道:“我叫施福。”
“你把我送到文化路吧。”
我再也没有回答她。我从后视镜看到她低着头,长长的头发被甩到一边,如细长的柳条垂落。她抖落头发上的雨水,车里瞬间弥漫着她头发的香气。我不知道那是什么香味,只觉得挺好闻的。我想起《闻香识女人》弗兰克中校,通过闻香水就知道女人的发色、身高,那么下次我是不是可以通过闻头发的香味就知道是她?
她一抬头,头发顺势被甩到后面,像极了丽塔·海华丝在《吉尔达》甩头发的镜头,风情万种,妩媚动人。我喜欢长头发的女人,更喜欢抚摸她如瀑布般的秀发,然后安然看她入眠。
车里很安静,过往的车辆呼啸而过,这是时间的流逝。很快,文化路到了,可是她迟迟没有下车。我往后一看,原来她已经睡着了。
我没有叫醒她,犹如往常看电影般静静地注视她睡觉的样子。她的头依靠在车窗上,长发覆盖了半边脸,不过我依然可以看出她睡得很安详。呼吸平缓,应该是在做梦吧,梦见自己上了一个陌生人的车,然后在车上睡着。
我从未如此认真地看过一个女人。按照电影的套路,陌生的司机不是雨夜屠夫,就是抢劫犯或者强奸犯。我只是一个偷窥她的人,应该是偷香。
我很心动,她是那么可爱,像一只温顺的小兔子,等待着我的抚摸和怜爱。我想给她披上一件外套,虽然是夏天,车里开着空调,但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电影里只要给熟睡的人披上一件东西,他有99%的可能性会醒来。
她只睡了十几分钟就醒了,估计是脖子疼吧。她邀请我去她家坐一坐,我没有勇气,怕到时会冷场,无话可说,便推辞说下一次。
03
第二次学舞我很准时地到达舞蹈工作室,好巧,她也在。那一晚,上天似乎早已有安排,她找我做舞蹈搭档,我们彼此的距离更近,我又闻到了那晚在车里熟悉的香味。我仍然很冒失,会踩到她的脚。她回我一笑,温暖我心。
我们四目相对,音乐温情脉脉,灯光闪烁迷离,情感含蓄绵绵,这只是我在脑海里想象的电影场景罢了。虽然虚幻,我依然很开心,因为身边有她相伴,其它都是次要的。
那一晚,课程结束后,我意犹未尽。老天又一次安排,这回没有下雨,她邀请我晚上出去走走。
她说她开了一间花店,梦想去荷兰看郁金香,普罗旺斯看薰衣草。原来她头发的香味还夹杂着花香,难怪我分辨不出那是什么香味。
我说我是一个换灯泡的,补锅的,除尘的,扭螺丝的,拆电视的,我认为这样会显得我幽默风趣些。实际上我是一个电器维修工。
我告诉她,我精通于机械和维修,开了一家小小的维修铺。起初我只是修电视,可能是我的技艺太高超,没有回头客,生意每况愈下,坏的电视越来越少。我不得不拓展维修范围,凡是和电有关的机器,什么电冰箱、电饭煲、电风扇、空调、豆浆机、手电筒我都能修。现在我还考虑要不要再加一个摩托打气补胎。
她夸我厉害能干,说我这么厉害怎么没结婚呢?
我本想说我胖,不善于交际言谈,可这样太敷衍了,更像是逃避的借口。我尝试着像电影里说一个很有哲理的原因,因为没人希望自己家的电视机、空调、电冰箱、电风扇总是坏的,需要一个人来维修。
但我问她为什么没有结婚,她没回答。
为了避免冷场的尴尬,我尽量找话题。我告诉她我热爱军事,跟她说枪械、说坦克、说大炮、说航母,她只是静静地听着。
她教我跳一个筷子舞,左手右手分别一根筷子,你进我退,你左我右,踢踢踏踏。筷子成双成对,我们恰好也是,这是不是缘分呢?
我开车送她回家,她再次邀请我上去坐一下。
我从未想过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是个怎样的场景,按照电影里的情节,极有可能发生床戏。虽然我是个老处男,对那种事满怀期待,也想亲身体验是种怎样的感觉。可是这才我们第二次见面,虽然我们相谈甚欢,但并不代表她愿意失身于我。虽然我们喝了点小酒,但构不成酒后乱性,我的思维很清晰。
这是她第二次诚挚地邀请我上去坐一下啊,是不是在暗示什么?我想起了网上的一个笑话:一男一女同睡一床,女的在中间摆了一碗水,并告诉男的要是越过那碗水就是禽兽。结果男的一晚都没有越过那碗水,女的说他禽兽不如。
我是要做个衣冠禽兽还是正人君子呢?我胡思乱想着。
“出来啊!”她的语调明显高了。
我突然惊醒,应该是挣扎了很久!
她的房子并不大,一室一厅。装修得很有格调,浅蓝色的小花墙纸,房间内放眼望去都是植物,枯木衣架,角落盆栽,桌上花篮,阳台花展,还有木桩小凳子,赏心悦目,沁人心脾。
“你要喝点什么?”
“牛奶吧。”
“孤独的人都喜欢喝牛奶。”
我充满疑惑的眼神望着她。
“《这个杀手不太冷》里面的莱昂就喜欢喝牛奶。”
她说得好像很对,孤独的人喜欢喝牛奶,早晚一杯。
我喝完牛奶就走了,我们什么也没发生。
04
上天并不会每次都眷顾你,毕竟前世500次的回眸,才换来今世的相遇,可能是我前世回眸的不够多。有的人出现让你对明天有所期待,可是明天是否会有她都是个问题。
第三次学舞她没有来,第四次也没有来,就像人间蒸发一样。我打她电话无数遍也没人接,我问舞蹈老师,老师说报班学舞的人中没有她,前两节课是免费体验课。
我去她开的花店,花店的人说她只是个员工,早就辞职去酒店做服务员。
我又去她工作的酒店,那里的人说她请了病假,假期已过,她还是没有回来上班,再不来上班就会被开除。
欺骗、谎言在我脑海里萦绕,难道我看错她了?我不想以最坏的想法评定她,况且我并不是一个人值得她欺骗的对象。难道这个世界真的对胖子充满恶意?
我来到她家,按门铃没人响应,迫不得已,撬锁而入。映入眼帘的是黑暗,我打开灯,窗户关着,一副乱糟糟的场景,衣服散落在地上,书籍报纸杂乱无章地堆着,房内的植物有些都已枯黄。一股怪味从厨房传来,水槽里摆满了没有洗的碗,弥漫着泡面的味道。
看来她还活着。我走进她的房间,也是黑漆漆的一片,幽暗无光,像一间密室。打开灯,床上没有人,床底下也没有。打开衣柜,只见她双手抱腿,头面对着膝盖,蜷缩在角落里。
我把她抱出来,放在床上。她的身上已经没有那股熟悉的香味,而是一股异味。头发枯燥杂乱,面容憔悴,想来是很久没有洗澡了。
她没有说一句话,我也没问她。
我打扫房间,收拾东西,整理物品,整个房子焕然一新,回到往日的风采。我把厨具都清洗一遍,给她做好饭菜,端进房间,她又到了柜子里面。我把饭菜放到衣柜门外,告诉她可以吃饭。她没有回应,我想她可能并不想我在这看到她。
05
我去她工作的酒店,延长她的假期,以免她被开除。酒店经理并不答应,并告诉我她已经被开除了。一个人要是没有了工作如何能生存下去?我说我可以代她工作。经理反问我一句,你可以代她去扫女厕所吗?原来她在酒店是个清洁工,并不是什么服务员。
我不是一个喜欢追根究底的人,有些原因是什么你也说不清。我的心里告诉我,我要那么做,然后我就去做了。
晚上我回到她家,饭菜还是在衣柜外面,她一口也没有吃。我不得不倒掉,再做一份晚餐。
我把她抱出来,她身上的味道实在是太重了。这样下去,她迟早会生病。我只好把她抱到浴室,除去衣衫,帮她洗澡。
她一言不发,一声不吭,像个垂死之人,了无生气。
我已经在电影里看过很多裸体,环肥燕瘦,样样都有,不过那些都是可望而不可即。现在我是如此真切、清晰、实在地触摸她的肌肤,观看她毫不遮掩的身体。她坐在浴缸里,而我就像是个妈妈,在给小孩子洗澡。
我帮她换上干净的衣服,吹干头发。抱她上床,盖好被子。
我去洗她换掉、乱扔的衣服,在一件脏衣服的口袋里搜出一盒药:帕罗西汀。药盒上写着:主要用于治疗抑郁症。
06
我每天做好三餐,给她刷牙洗脸换衣服,照顾她的饮食起居。她像是个木头人,从不说一句话,总是待在衣柜那个角落,就算是我把她抱出来,她又进去。
我有时候会和她说话,说母亲和那个老头吵吵闹闹的笑话,读一些美好的诗歌给她听,找郁金香和薰衣草给她看,我还买了一条狗来陪伴她。渐渐地,她开始吃饭,开始自己刷牙洗脸,看书写字,回到正常人的生活。
有一天我回来,她突然地抱住我。
“带我去你家!”
这突如其来的幸福让我不敢相信自己的人生,简直跟电影一样。我兴奋不已,母亲也很高兴,但我更开心的是,她脸上的笑容,依偎在我的怀里,安然入眠。
我告诉她,她可以不用工作,每天在家养花,而我则在维修铺赚钱养家。
我还给她准备了一个惊喜。在她生病期间,我已经租下一个门面给她开花店,等装修完就把钥匙交给她。
我们一起商量去荷兰看郁金香,去普罗旺斯看薰衣草。
我们还在我的专属影院看《这个杀手不太冷》,然后喝牛奶。
我们继续跳筷子舞,她跳得很欢乐。
我以为她的抑郁症就此痊愈,她的世界应该是充满阳光和欢乐的。
可是她最后还是悄无声息地走了,在与我同居一个星期后。
那天一切又很巧,我已经把门面装修完毕,终于可以把钥匙交到她手上。我回到家发现她不在,打她电话没人接,去她以前住的地方,房东说房子已经退租了。好巧,天又下雨了。果然与电影如出一辙,失恋和下雨密不可分。
后来电话也打不通,杳无音信,人间蒸发。
我又回到了往日的生活,不过多了一项爱好:养花。我准备开一间分店,不过那是花店。我还准备挣钱去荷兰看郁金香,去普罗旺斯看薰衣草。
今年40岁,我已经不是老处男了,但我依然是个单身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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