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叫冬冬,不知道自己存在有什么意义。也许对爷爷和爸爸来说,我这个唯一的儿子是他们最好的出气筒了。我今年十二岁,也可能是十三岁,我不太清楚,我的人生像被放在密封的玻璃瓶里,没有出路。我看得到周围的人来人往,我拼命呐喊,拍打玻璃,却没有人注意,感受不到阳光和空气,我好害怕,怕自己随时会窒息。
我的家是村上很穷的人家。爸爸为了和妈妈结婚,借了很多钱盖房子、拿彩礼钱,虽然结婚后日子过得比较清苦,好在爸爸妈妈感情比较好,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小姑姑相处很和睦,婚后一年妈妈便生下了我。爸爸妈妈省吃俭用拼命挣钱,终于在我六岁那年还清了所有的债务,但是我整个家庭的命运也从还清债务的那天开始改变了。
那年的冬天特别冷,腊月二十七晚上那天下着大雪,爸爸回来了,打工一年挣了钱,终于能还清所有的债务了,我们全家人都很开心。只可惜,快乐总是太短暂。我爸爸担心亲戚家等着过年用钱,第二天夜里四点多就出发去还债了,爸爸到亲戚家,天还未亮,便在门口等着。等到亲戚起床开门发现雪中的爸爸已经快冻僵了,亲戚赶紧让爸爸进屋里,燃起木炭取暖,他们说笑着,爸爸围在火盆旁,直到亲戚发现屋里的味道不对劲,才发现爸爸的左腿被火烤伤了。赶紧送到医院,医生说腿部肌肉烧坏了,手术费用六万,而且治好的希望不是很大,会有后遗症。爸爸和妈妈在医院门口痛哭,妈妈坚决要为爸爸治疗,大不了再还六年的债,爸爸坚决不同意,决定放弃治疗。万般无奈,妈妈和亲戚把爸爸带回了家。
从那之后,全家人都变了,整天死气沉沉,没有笑声。爸爸拖着左腿走路,看到我玩耍都能莫名骂我一顿。爷爷的脾气更坏,经常打骂奶奶。有一天奶奶终于受不了了,抱着河边的歪脖子树痛哭一场后,投河,死了。那时我对死没有任何概念,以为奶奶是去了河里的一个地方去了,偶尔想她了,我会坐在奶奶曾抱着的那棵歪脖子树底下,看着奶奶投河的河水发呆,好想去找她,几次要下河都被幽深的河水吓到了。
爸爸和爷爷的脸色更阴沉了,有一天妈妈做的饭有点咸了,爷爷便说的很难听,妈妈解释了两句,爷爷就狠狠地打了我妈妈一顿。我爸爸不说话,就像没有看到一样,继续吃饭。我吓得哇哇大哭,爸爸把我狠狠地打了一顿。他再也不是我的爸爸了,再也不是一个好丈夫了。妈妈曾经爱的那个俊朗勇敢、勤劳善良的年轻人不在了,也不温柔了,只是变成了一个贫穷颓废失败的暴君,也是一个瘸子、残疾人。妈妈对爸爸一定很失望,那天夜里,她就回娘家了,再也没有回来过。
后来爷爷用小女儿和别人换亲,给爸爸娶了一个哑巴姑娘回来。爷爷的小女儿,我的姑姑,她出嫁那天哭的撕心裂肺,指责爷爷眼里只有儿子,不把女儿当人看,不管女儿的死活,为了儿子卖女儿。爷爷狠狠扇了她一耳光,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让男方强行把姑姑绑起来扔到花轿里。姑姑在大红喜轿里大骂爷爷和男方,爷爷让人把她的嘴堵上。在欢快的唢呐声中,可怜的姑姑被抬出村口。接着哑巴便被一顶花轿抬进了我家。我的姑姑,一直到爷爷死了,都没有回来看过一眼。
至于那个哑巴,新婚那天她死活不同意,我爸爸把她狠狠打了一顿。我不喜欢哑巴,但有一点还是比较开心的,自从哑巴来了之后,就为我分担了不少爸爸的拳脚。我就很少挨打了,心里还是有点开心的。再想想见不到姑姑和妈妈了,又很痛苦很害怕。
后来,哑巴逃跑了好多次,每次都被抓回来狠狠打,然后拴起来不给饭吃。听说有一次,她跑到一个老光棍那里,抓她的时候她还当众脱裤子反抗,整个村里人都说她不要脸、下贱。那次抓回来她关一段时间后就有些精神失常了,没多久就在河边那棵歪脖子树上上吊死了。村里人说,奶奶死的冤,来索命了,也有人说哑巴很孝顺,去照顾孤单的婆婆了。真是好奇怪,一直对哑巴恶语相向的村民,在哑巴死了之后居然还有人想到她曾经的好,还能说句好话。
没多久爷爷也死了,葬礼很简单,爸爸让我穿孝衣的时候我还很迷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知道爸爸阴沉冰冷的声音说,你爷爷死了,去找你奶奶了,你以后见不到他了。我听到再也见不到爷爷,泪水大颗大颗地往下掉,想起爷爷有时候对我还算好很伤心很不舍,但又想到我以后再也不会挨打了,心里又开心了。
家里只剩下我和我爸爸了,我家也没有别的亲人了,自从爸爸腿残疾了以后,家里更穷了,亲戚都躲着我们。我从村里走过,那些妇女就在背后说,他爸爸是个瘸子,把他妈妈打跑了。。。。。。
每次听到这些我都吓得赶紧跑开,心里特别难受。
我在村里基本没有什么朋友,那些男孩经常欺负我、从来不和我玩;后来一个夏天,他们喊我去帮他们抓爬蚱(蝉的幼虫)卖钱,但是从来不把钱分给我。一次他们又欺负我,被阿峰发现了,便把他们赶走了。从那以后阿峰每次出去玩都带着我,捉爬蚱卖的钱分给我一半,哪怕我一个都没有抓到,他也分给我一半的钱。晚上去他家和他睡在一起,还有他姐姐给我们做的饭菜,每次都会给我一个咸鸭蛋或者煎鸡蛋。那时候真的很快乐开心,他们是我唯一的朋友,也是唯一不嫌弃我的人,好想一直待在他们家。但是每次,我从阿峰家回到家,我爸爸都会狠狠地打我一顿,步让我去阿峰家。爸爸还骂我没出息,惦记着阿峰家人给的那些吃的东西,让我不要和他们来往,说阿峰是为了骗我卖爬蚱的钱才和我玩,阿峰给我的钱也被爸爸拿去了。爸爸勒令我每天晚上去漆黑的树林子里抓爬蚱卖钱给他。
村里年龄大一些的人心疼我,偷偷地塞给我吃的东西,被爸爸知道了,爸爸跑到人家门口骂人家看不起他,可怜他。再也没有一个人对我好了。
我白天晚上一个人在树林里玩,我没有朋友,没有一个人和我说话,我是一个被抛弃被命运遗忘的人。我孤独又害怕,又黑又瘦,看到人都瑟瑟发抖,慢慢地我的身体停止发育了,我十二三岁的年龄,却还是八岁那年的身体,一点没有长高。我变成了一个哑巴,舌头有千斤重,想说话都动不了。偶尔碰到阿峰他给我说话,我特别开心,却只能啊啊地回应着。村里人说,爷爷和爸爸逼死了哑巴,一定我哑巴附身了,把我变成哑巴,真是报应。
我每天无助害怕,见到人都吓得发抖,自己像被困在了一个玻璃瓶里,我能看到周围的人,害怕而又渴望和他们做朋友,我哭泣,我迷茫,拼命拍打困住我的玻璃瓶,可是我怎么也出不去,触摸不到身边的一切。
我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我只想有个温暖快乐的家,谁又能帮我呢!
我记得那是十几年前的一个夏天,我看了一眼我的家,我的村庄,面对着早晨的太阳,大步向东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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