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子书

作者: 朱小邪赤炎神君 | 来源:发表于2018-08-05 18:32 被阅读33次

    大雪

        永平十五年,大晋皇城,大雪绵绵的下着,申时刚到,本就阴沉的天色越发的暗了。御事监掌灯太监低着头疾步前行,眼看着还有十来天就到除夕,这场雪已经连续下了两天,到了今天的午后下的更是大了,掌灯太监估摸着天色再过一会就要完全暗下来,一队小太监捧着灯油、灯笼跟随着掌灯太监沿着朱红的城墙,急忙巡视着各个宫殿外的灯笼是否完好,灯油是否还需要添加,这场雪下的太大了,掌灯太监感觉空气中完全被雪花填满,呼吸有点困难,只能把头低的更深了点,碎步迈的更快了些。地上并没有积雪,一层细沙铺在石板路上,看着青石板变化成汉白玉石,掌灯太监知道已经来到了午阳殿外,自进入腊月以来,皇上便搬去午阳殿再未出来,他没有资格进入午阳殿伺候,远远的看了一眼,大殿的灯好像还未点亮。殿外门口站着三两个穿着紫红袍子的太监,那是内事监管事太监才能穿的颜色,这会那几个太监在门口低垂着胳膊,一动不动的静候着,掌灯太监是不敢上前的,把腰又弯了弯,领着一队小太监朝别处的宫殿继续查看,像是一条弯曲的虫子在地上沙沙的走过。

    昏黄的太阳终于要划过大殿的飞鸾,午阳殿中数根巨大的青铜柱内烧着夏天在西山炼出的金楠木炭,内事监管事大太监站在殿下眯着眼睛,听着外面的一队太监路过又走远,最后一丝光线终于暗下,大太监低垂的手指动了一下准备上前再去点亮几棵蜡烛,大殿中间的巨大的龙案后面终于传出一个声音,“王伴,这就去做吧。”接着又是沉默,内事监管事大太监王晋微微一弓,低声道,“是,臣已经准备得当”,静待几秒,桌案后并未再发声,王晋缓步后退到大殿门口,转身离开的时候,眼角朝那龙案扫了一下,但是总归没有看清那个人的神情。外面的雪还在下着,王晋并没有感觉到大殿内外的温度有什么变化,没有接过来小太监递过来的披风,带着在门口等候已久的几名紫袍太监疾步朝着内事监偏殿走去。

    建安城,帝国都城,皇城内外此刻均被大雪覆盖,开阳门外的一条大道此刻已无车马行人,顺着开阳门向南,过了七八条街,就是亲王及各部官员的住处,镇宁王府就在这片建筑中,此刻王府外风灯已经早早点起,门口的两尊石兽上面因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少了几分往日的威仪。镇宁王李豫领兵平定北戎藩镇的叛乱已经将近一年,据京城跑北路的货行伙计说,镇宁王接连得胜,北戎人已经第三次向北迁移了,估计大军年前就会班师回朝了。当今皇帝以武立国,这些年边境又不稳,接连用兵,几乎每家都曾出过兵丁,这次镇宁王出征不仅带走京都的本部兵马,还从西京和邙山大营抽调大军,但求一役安定北境。消息不断地送来,大军连连得胜,让京城里的过年气氛好像又平添了几分。

    王府朱红的大门紧紧关着,门房里两个家仆靠着火炉望着院内的大雪出神,一个年轻的家仆不断揉搓着手,轻轻跺着脚,和年老的门房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这些年北方戎人不断骚扰边境,镇宁王常年领命外出平叛,王世子李谦常驻军中,王妃本就不是中原人,年前产下小世子就更加的深居简出,镇宁王府一贯是清净,如今这大雪天气更是不会有人来了,年轻伙计早早把门关了,对着大雪喃喃说到,“年前王爷一定会回来吧北方有日子没有来信了”年老的伙计端着一个紫砂茶壶,慢慢吸嗦着,“这大雪封山,估计大将军的讯鹰都飞不过来吧,当年我随大将军北征,在须弥山就遇到过一次暴雪,那雪下的比今日还要大上许多”,年老的伙计低着头并没有朝外看,年轻的伙计显然对他的故事没有兴趣,只是怔怔的看着天上的大雪,“老王头,你的故事我听了无数次啦,要不是你的腿被北戎人的弓箭伤了,你现在也做到将军了是吧?”老王头嘿嘿笑了几声,说到“李二你莫要说笑俺,沙场上的将军那是谁都可以做上的吗?那将军都是天上的杀星下凡,不过俺老王当年在大将军手下也是伍长了,不比内府里的那些铁卫差呢。”铁卫?这个叫李二的小伙计想到内府里那些平日不作声响的侍卫,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些人据说是跟随王爷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亲兵,或许是因为沾染过太多的死人,身上好像总是带着几分幽冥气息,李二是不敢和他们说话的,这些人平日不出内宅,也不和府内的杂役交谈。想想这些幽幽的铁卫,李二感觉自己的舌根有点发干,赶紧转过头对着老门房说:“冻死鸟的天气,你倒是热壶辣酒暖暖身子,抱着个茶壶,你老王也要做那长衫摇扇的公子不成吗?”“大将军治军严格,军中从不得饮酒”老王念叨着,李二并未听到耳中,又抬头看看天空,这会没有一丝风,大片雪花在空中慢慢的交汇再扑扑的落下,内府的灯火都已点亮,桐油灯放在巨大的防风罩里,挂在屋檐廊角,反照着着地上的积雪,将整个院子映的有点刺眼。

    门房李二打算去睡一觉,到了午夜后该和老王头换班,在准备回头进入门房的时候,一道黑影掠过,速度极快,仿佛在雪地上映了一道影子就消失了,年轻的伙计一时失神,“老王头,王爷的讯鹰回来了吗?”老王端着茶壶从门房的窗户伸头看了看说,不对迅鹰回来应去王爷书房,这会书房并灯光,讯鹰应该在屋檐等待这会也没有。我去内府看看。老王披了件洗的发白的棉甲军衣,朝着内府走去。

      镇宁王自幼在宫内伴读,跟随当今皇上征讨南夷北戎屡立战功,20岁被封抚远大将军开衙立府,后数次加封,年前封为一等公,镇宁王,但是因为北境不宁,王府并未依例扩建,只是把大将军的墨底牌匾换成朱红的王匾,老王头轻车熟路的走进内府,转过一道影墙就该到内宅了,突然老王头怔了一下,半生的从军经历让他突然感觉到有点异样,右腿的旧伤今晚感觉分外的疼,王府太安静了,安静的让他想起了每次大军冲锋前一刻战场上突然出现的一丝诡异的平静。呼出一口气,转过影墙,内宅门口的台阶下站着几排铁卫,各自四五个人聚集着,长刀已经出鞘,大将军的讯鹰掉在铁卫前四五步远,讯鹰已经僵硬,再过一会就要被大雪完全盖住了,在铁卫的对面站着十余名身披紫色披风的人,披风上的帽子遮住这些人的脸,老王头看不清这些人的神情,十余人双手垂着,和铁卫默默对立,没有动作,在这寒夜竟看不到一丝气息呼出,铁卫站的架势老王是见过的,大将军在须弥山的时候老王头甚至和大将军一起这样站着迎击过北戎人的铁骑,老王头没有再一丝犹豫,拖着残腿两三步走到一堆铁卫后面,他手里并无任何兵器,但这会顾不上了,大敌当前,大将军账下亲兵怎么可以退缩。铁卫和紫衣人对老王头的进入并没有任何的反应。大雪沙沙的下着,老王的脚踝已经完全被大雪盖住,他感觉自己的力量正在慢慢的抽走,受伤的右腿有点微微的发抖,好在旧伤的疼痛可以不断的刺激着他,让他保持清醒。内宅的门终于打开了,温黄的灯光照出,王妃走了出来,一件白貂的披风在肩上随意的披着,麋鹿皮做的靴子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的发出声音,王妃后面的奶妈怀抱着小世子,这会世子已经在包裹中睡熟了。一朵雪花透过襁褓的缝隙飘到小世子的脸颊上,慢慢开始融化,“你来了?”“臣,拜见临川公主”,镇宁王妃的睫毛上好像已经挂上了雪花,微微颤动一下,眼神依然清澈,“临川公主,这个名号倒是有好些年没有听到了,这个日子是他挑的吗”,王妃停下脚步不再向前了,对面站立的紫袍人中,慢慢的走出一个人影,来到王妃前十余步,仿佛没有看到铁卫的刀尖快要顶到他的胸口,“陛下刚刚交待下来的,恕臣无礼,镇宁王贪功冒进,屡抗圣命,导致大军在庭州被伏,死伤无数,陛下已着臣拟旨搁去镇宁王爵位,即刻押赴京师问审,临川公主爵位仍在,现在请公主随臣进宫面圣吧”“恩,王晋,他要见我,他为何不来”大太监又将腰一弓,“公主,陛下自然要见你一面的,只是公主今日却是要将一府人的性命至于不顾吗”,王妃嘴角微微一翘,竟有几分调皮的笑了出来,这一笑让老王头看的恍惚了,王妃多年来很少走动露面,老王头二十年前跟随大将军在中军认识的王妃,今晚恍惚又像回到了二十年前,王妃与这群鲜衣怒马的少年在战阵中呼啸穿行,“王晋,这是他当年许给我的承诺,如今也不过是实现罢了,你当初不也在场吗?”王晋本无表情的脸上竟也抽动了两下,“公主说的是,当年公主确实问过大将军是否真敢迎娶公主,大将军确实曾以身家性命相许,这么说来今天真的要兑现了”王妃慢慢的转过身子,又缓步朝内室的门口走去,“王晋,你说今晚的雪大呢,还是那时须弥山的雪大?”声音若有若无,仿佛随这雪花一样沙沙落下,但王晋听到内心还是遭受一击一般,眼波随之一滞,喉咙一塞,突然他平地向后滑去,竟没有任何拖沓,只是脚下的积雪被带出两道深深的痕迹,铁卫出手了,三柄长刀按照诡异的角度在王晋的下腹边划过,刀刃似乎带下了他披风上的几朵雪花, 铁卫的长刀并未收回,紧随着大太监划出的印迹,寒光滚滚向前,这种狭长的弯刀,长约三尺,由精钢炼制,宽背薄刃,挥出时如同长鞭一样,微微上翘的刀尖将深深的切割被它舔舐到的任何人、物,聚集的铁卫终于开始移动,他们的机会只有一次,临川公主已经为他们创造,虽然只在呼吸之间,但是已经够了。王晋将双臂张开,如同一只大鸟急速腾飞,铁卫的弯刀并没有碰到他,这些久经战阵的侍卫,刀刃破风的声音太明显了。不过他确实慢了一个呼吸,刚刚他的心乱了,这位眼前的临川公主,无论多久没见,无论是否现在正怀抱着未足岁的婴儿,他都不该忘了这位公主的能力,北庭王族遗女,协助大晋皇帝执掌边军,收服北境各族,面对她,自己从来不敢有一丝大意,或者正是因为太过紧张,几句交谈之间,已经输了一个呼吸,这一瞬间足够决定一个人的生死。身后的一众紫袍人已经腾空而起,巨大的斗篷带起的阵风将地上的积雪卷起,夹杂在纷乱的雪花中几柄细剑若隐若现,没有刀剑碰撞的声鸣,每个人都在追逐自己眼中的目标,紫袍人腾空落地连续几次,如同冬日里的几片枯叶飘过铁卫的战阵,铁卫划出的刀光没有一丝停滞,目标只要王晋,老王头没有跟上铁卫们的移动,他其实根本没有来及移动,这个内宅院子与纵横百里的战场不同,他并未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老王头在原地站着,身后就是怀抱小世子的王妃,他不清楚面前的这些紫袍人是什么来路,但是他看出来了,夜闯镇宁王府的这些人,让王妃不得不摆出了以死相拼的战阵,王晋几步退出六七丈远,双手还是藏在紫袍中,铁卫从各个方向的围攻将他的所有路线封住,一片刀光将他全身罩住,几柄长刀的刀尖从他的眼前划过,十余名紫袍人这会已经落在铁卫的身后,如同突然出现的刀光一样,铁卫的长刀突然的静止。王晋已经站稳,临川公主赢到的一个呼吸,将他逼的倒退十余丈,现在他已经退到了内宅的影墙处,他再次微微鞠下身子:“北营铁卫名不虚传 ,五步之前这些侍卫已经中剑气绝,竟然还能继续挥刀向前,臣钦佩。” 铁卫已经死了,老王感觉浑身的血都凝固了,这些铁卫不仅是军中选出的高手那么简单,他们的身份非常神秘,据说还有江湖中几个武林世家的背景,铁卫结阵可破北戎铁骑,呼吸之间,没有任何声响便被眼前的紫袍人全部杀了,老王头怔怔的看着几丈外还保持挥刀上前姿势的铁卫,双手微微的颤抖。“恩,王晋,这些年儿,内事监被你调教的很好,夜黑杀人的事没少做吧”“临川公主取笑臣,请公主勿要徒劳”

    临川公主,竟又格格一笑,没再理会王晋,望向怀抱中的世子,目光温柔,微笑在脸上渐渐泛起,“允儿,看来是娘没有将你生在一个好地方,不如你再投生一次吧”镇宁王二世子,林允,还在熟睡,刚才的风雪飞舞并没有对他有丝毫的影响,临川公主转身将小世子的包裹交到奶妈手中,朝着一众紫袍人,慢步向内宅院中走去,奶妈抱着世子跟在后面两步,突然王晋眼神一冷,瞳孔微缩,镇宁王府的奶妈子,身材微胖,低顺着眉眼,即便是在眼前刚刚发生一场拼杀,始终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站在倩倩独立的临川公主身后,没有人愿意多看她一眼,但是王晋看到了,这名奶妈在蓬松的积雪上竟未留下任何脚印,王晋气息一沉,斗篷原地鼓起,越过前面的紫袍人,终于从宽大的袖口中拔出一柄软剑,剑尖直指奶妈怀中的世子,软剑在空中的破风声竟有几分划过金属的锐利,奶妈已经原地腾空而起,如同一个蓄势已久的弓箭,终于等到离弦的那一刻,王晋相信自己的剑,剑气已经冲到奶妈的面前,只需将长剑伸出,突然一个黑影扑向自己,王晋手腕一抖,软剑向黑影一点,黑影如遭重击向后直直飞出,这种感觉老王头觉得自己好像等了一辈子,可能当年如果被北戎的战马撞上就这个感觉吧。随着老王头重重的倒地,奶妈怀抱着小世子已经腾上半空,在内宅的飞檐上轻轻一点向后院跃去,王晋已经将软剑收起,微微抬头深深的盯着夜空,一个身影凭空出现在奶妈身后,细竹编成的斗笠,盖着黑影的脸型,淡墨色的披肩将黑影人与夜色融为一体,仿佛他一直都在半空中存在一样,就等着奶妈从他身边跃过,一掌推出,跳跃一半的奶妈突然全身一团,呼的又张开,怀抱中的小世子斜斜的向飞檐的另一边扔去,然后整个人重重的落下,黑影人推出一掌后,速度不减,脚尖在屋脊上轻轻一点,向小世子的包裹飞去,第二掌蓄力推出,然而这一掌却如同推在一块滚烫的铁板上,黑影人全身顿时一滞,激出的掌风将屋脊上的积雪一扫而光,小世子的包裹并未落地,随着一道身形闪过凭空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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