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金鱼与绿色观音竹共栖在绿色的玻璃缸里，有十三个月了。从起初五条，变成后来四条，三条，两条，一条，又加入一条，又变回一条。
它是鱼群里生命力最强的，灵活敏捷，记得初次与它交手，还是在商贩的大盆里。一个网兜来回数圈捉捉儿，都没能追上它。每临换水或搬动鱼缸，常会调动它敏捷的天性。摇摆逃窜，渴望钻出一个逃生的洞，摆脱忽然而至的腾挪。它哪知，这里才是它的归宿。那么安全，舒适，无忧。
想来它会一直呆在这里吧，就像鱼类世界的楚门先生，资粮从天而降，无需自力更生，也无同类竞争和天敌入侵，有日月星辰相照，偶尔还能听听音乐，在水里做做梦，转转圈。玻璃内壁映衬它的身型，它大概总以为有同类游来游去，对着自己的镜像嬉戏，乐此不疲。
在这小小的够它动静一生的器皿里，怎样游就怎样游，无所束缚，束缚它的，只有这圆筒型的玻璃。它的世界，就在这口方圆里乐活一生。它还想要什么呢，也许可以游在更大的池子里，和更多的小伙伴们。今天，路过楼下小区里的池子，见一汪小金鱼游在荷塘里，想把它放生在这里吧，也许它会更快乐。可想一想，池塘清淤时，它们又会去了哪里？也许，有一天，我会忽然想将它放生到更深更长的河流里。让它回到更大的世界，与它此前的小小世界，分离，让它看看外面的世界，原来很大，很大。哪一个世界更安全呢？我也不知道，这里于它而言，似乎显得更安定，外面可能更精彩，更乐活，有更多可能。小鱼知道它还想要什么吗，它可能不知道它是什么，它并不是什么，只是存在。
有三只小蚂蚁，蚁族群的新生代，在阳台的地面来回爬行，见它们找不着南北的迷糊，由地面进入水面，只需巨人的一双亮眼外加两根手指的牵制，还有一颗恶作剧的坏心眼。就像童年时，常常玩弄鼓掌之间的那双小手，将它们投喂水面，不小会儿，便进入小金鱼的肚中，蹲在外面看一出好戏的童心未泯。
一只，一只，来到新的活力磁场，四脚八叉如落入一张无力挣脱的网中央。紧张还是兴奋，使劲在游，却始终在原地转圈。它们的轻盈，使它们沉不入水中，也较难进入水下金鱼的视线。金鱼习惯了安静，在我精心安排下无动于衷，为扫清障碍，让小金鱼吃上几口鲜嫩蛋白质，便伸手将观音竹撩拨开，一同撩拨的，却是舒适地带的小金鱼的惊恐与慌乱。
它似乎吓坏了，东碰西撞着瓶壁，寻找紧急出口。水下的，水上的，此刻无声胜有声地行进各自的拉练，身临其境，如逃亡的林冲夜奔。
观摩小金鱼对着自己的镜像在不懈地凿壁，转眼只见观音竹上一只小蚂蚁正快速往上爬。再看看水面，还剩两只狗爬式游泳的蚂蚁。好奇地盯着它的飞快脚步，快速往上，来到叶片顶端，已是临空一线的悬崖。小身子在叶缘处，向外探了探，自觉转身，原路返回途中，轻盈地划向叶片连接处的另一株上寻迹。这灵活挪移的脚步，好似有一双隐形的触角，助它平波微步。观看它的行迹路线，全然不输走失的小童的急中生智。循着它的缜密探寻路径，也渐渐放下那颗投喂的初心，生死大权就交由它们自己争取。
正看得十分带劲，又有一只成功上岸，攀上了瓶沿，在捉摸方向。水里的鱼儿还在努力钻洞，水上的最后一只小蚂蚁还在转圈，它似乎缺乏一点方向感和思考力。但它们都很努力，一刻不停歇。
第一只小蚂蚁自从呼吸到了陆地的自由空气，虽还在高高的空中楼阁转悠，却也显得步调从容耐心。在观音竹上来回探寻安全落脚点，全没有一种急于求成的迫切危机感，显得熟络精通也不失沉稳的样子。当快要来到最边沿的一株叶缘靠近墙壁的地方，我一阵小激动，然而，快接近最后一步时，它重新折返，看来，它的视力有些模糊，也许胆识也欠缺些。重新回到来时路上快要接近水面的根部，它又停下来张望一番，似乎感触到了隐隐的湿气近身，继续掉头。想着，它会不会一直这样在竹竿间来回穿梭，坐下来看戏，这一即兴剧目可比一口被小金鱼吃进肚子里的果敢更有故事感。
它的每一步，似乎都有内在的智力指引着路径。从卷曲的叶片内外几次来回，又在根须之间纵深穿梭，每靠近边沿，便会自动收脚撤回折返，掉头继续寻找通道与出路。上上下下来来回回之间，足见野外生存的天然本能。小小身躯的灵活性与记忆力，堪比小人国的探路先锋，而积极乐观的意志和上进心，堪比一个落入谷底的人的反弹力。
第二只蚂蚁已不见踪迹，竹竿、瓶沿，水面都没有它的身影，想必它是第一只成功返回原地的小生命。水面那只经过一番努力自学，也快接近竹竿。第一只，终于找到了逃生口，在瓶壁边沿觅出了捷径，没有再往竹竿上继续拉练，不消会儿也消失了身影。似乎瓶壁外侧有一幅蚂蚁用的升降安全梯，供它们隐身。
当金鱼还在水下，一根筯地钻营，凿壁，水面的平静，仍难安抚一颗敏感受扰的心。几根观音竹，成了扰动金鱼安适的鱼雷，错失一顿鲜活美食，倒成了蚂蚁逃生的天然桥梁与延展臂力。直到第三只蚂蚁，也成功逃出水面。短短三十分钟，蚂蚁们从成为盘中餐的风险，成功逆转死亡之旅。
慢慢地，鱼儿也放下了执著心，不再费劲。即便，这样的费力时不时上演一次，记忆力也不会提醒它重蹈覆辙的无意义，老路依旧在上演，循环在它的镜像里自娱自乐，在下一次重演前，先行休憩会儿，它自己按下了暂停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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