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孤

觥筹交错间她泪目了，这是她祈祷多少次得来的，自他下山，仿佛一切都不一样了，她眼前又浮现那火光冲天的一晚。挥挥手掀了酒桌揪起正在饮酒一脸愕然的他，或许他惊讶的不是为何她掀了这桌子而是她如何得了这一身本领。

她喜欢他现在的眼神，也恨这样的眼神，就是这样无辜的眼神，让她从一开始就进入一个死局，，，

他以一个遗孤身份进入她家，和平庄啊，一庄的老老小小，她喜欢别人叫她父亲庄主，她也背地里统率一众小娃娃称自己少庄主，瞧见他那晚，她正指挥自己的小跟班在河里捉鱼，想讨好父亲得个未来庄主的名头和威武。他就躲在树后眼巴巴的瞅着她，跟着他，她问他为何一直跟随，他说他没了爹娘，一路讨饭至此，望她捉到了鱼开心便赏他一条。和平庄啊和平庄，向来和平，庄里本就是些苦命人，她带了他回去，本意也想讨父亲开心，庄里老大娘让他洗了澡，给他身衣服，替他梳了发髻，他去拜这庄主，一眼无辜，，，

转眼七年，她不知道何时与他处的这般好，当初她带领的一群伙伴，早已成家，担负起责任，母亲疼着她，不想她早早嫁人，她便还同孩提时一样的与他在一起厮混，若不是那日一群人闯入，她或许是这世上最幸福之人，藏在父母羽翼之下永无所求。

那日啊，她躺下却睡不着，惦念着明日该去何处，昏昏沉沉中，见外面明亮如白天，火光强的刺眼，他冲进来带她躲进他们意外发现的秘密山洞，她想抓住他，他却又冲回去，留她自己在这与夜融为一体。

她在山顶，望见他趾高气昂的率领那群人离开，他背后的火光像利剑，划开夜色的幕布，也划破她的心。

她疯了一样跑下山去，那火烤的她心越发的凉，那庄里老老小小，逃不出来的被烧死，逃出来的被杀死，她眼睁睁看着衣衫不整的母亲抱着父亲尸体划破手腕死去，她在那站了一夜，想了一夜，哭了一夜，她抱了些柴，将父亲与母亲的尸体放在一处，点燃，即使在白天，这火光也让她无法忍受，她背后背着整个庄子二百多个冤魂，她收起一点灰烬，装在一个精致瓶子里，这是她和他在山里的一处发现的，为了这个精致瓶子，她还同他打了一架，她笑。

自她离开这庄，离开这山，她才知道她需要用尽所有的力气，才能在这世上活得下去，当一个不及腰的小娃娃撞了她还要求她道歉的时候她就知道了。

一年波折，她拜到个厉害的师父，教她习武，教她用药，教她每傍夜深沉沉睡去，只一次弄撒了她的一碗粥，晚上静静思考，无法睡去，房门开，那师父进来，看见她清醒却一脸吃惊，她便知道了，这世上不会有那么不公平的事，“师父”知道她所求，她却不知道师父所求，她拜了拜他，

即使她脏了身子，不想带着满心遗憾离去，不得不说，这师父确实厉害，教会她不少本领，也教会她心如死灰。

她寻了两年三个月，找到了他，在他与医者女儿结亲之日，献了拜帖，讨了杯酒吃，记得幼时见父亲喝酒，总想与父亲一同，却总被母亲以汤引诱走，父母以为她从不曾吃过酒，但其实她和他常常偷了父亲的酒，学习大人模样，推杯换盏。

酒过三巡，贺喜的人都回家去了，他从婚房走出，又为她斟满，谢她吉言，她那满心委屈火山一样的爆发，掀了这桌子，夺了他手中的酒，质问他为何，他处处为这医者女儿维护，虽知道她意不在此，但对于当年他无话可说，几番打斗过后，她败了，她在酒杯中倒入父母的一撮骨灰，就着酒喝下，将那精致瓷瓶还了他，便离去了，走了半晌，天已经蒙蒙亮了 她瞧见远处就是那断头山，都说断头山傲然耸立，气势不凡，如今见着了，却不如说是断崖山，山的那头与这头横着两条铁锁，不知是何人所为，与这山的气势相比，她更敬佩的是横这铁索之人的勇气。

她走上这铁索，山腰的雾气，盘旋而上的风，让她向往。只愿来世在不为人，不愿尝这做人的三十六般甜，更不愿懂这七十二味苦，毒发，她跌落山崖。

她学药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为自己调了这不痛不苦的毒，同父母骨灰装在同一个精致瓷瓶里，刚刚一同服下，她以为她已经心碎到不会再对他抱有任何希望，却还是无法对他痛下杀手。

他还是站在院子里手握着这瓷瓶，他当初与她争夺这瓷瓶，无非想找来些更精致的东西，装入这里面，在赠与她。他口中那个落落大方，美丽善良的医者女儿推门而出，这女子听见她们说的一切，手握匕首，刺入他胸膛，鲜血喷涌而出，装满这整个瓷瓶，太阳初升，一缕阳光洒进来透过这剔透瓷瓶，折射出几种光彩，这就是他想装入的更精致的东西啊。

他倒下，假如没有这一切，假如那群人不曾捉了自己父亲，逼他去寻那一本旷世奇书，假如他当初不曾救下她，假如父亲的腿没有被打断，假如没有来这医者家里求助，假如没有入了这小姐的眼，假如刚刚同她讲明这一切，假如他刚刚肯抓住她，假如她刚刚杀了自己，，，

假如这世上没有假如，鲜血留了一地，淹透了他红色喜袍，和着洒落的酒，一同渗进这赤色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