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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朝女词人 | 朱淑真的三重境,何苦登高?何必登高!

宋朝女词人 | 朱淑真的三重境,何苦登高?何必登高!

作者: 与美好发生关系 | 来源:发表于2016-08-05 20:26 被阅读311次

    说到朱淑真,人们总会拿她和同时期的李清照比较。不得不承认,比起李清照,朱淑真词作的格局略小。李清照占了家世背景的便宜,有着比朱淑真更深厚的家学支持、更开阔的眼界、更多元的关注点。

    从人生际遇来看,李清照过得快乐的那些日子比朱淑真快乐得更彻底,痛苦也痛苦得更深邃,可以说,李清照比起朱淑真有着更多人生中的“高峰体验”。这些都极大程度上影响了她的作品,使之更朗阔、更率直。

    出身市井小民家的朱淑真,婚姻不幸,才华埋没,一生抑郁不得志。

    于是,比起李清照,朱淑真的词中多了些红尘烟火,

    多了沉溺,多了自怜,多了怨愤,多了那种小儿女似喜还忧的情思,多了那种呼喊出口又不敢高声的挣扎。

    她亦是动摇的、犹豫的、时不时自我质疑的,她是一个拧在一起的矛盾体。这样的她,似乎更接近平凡的你我。

    在朱淑真死后为她收集佚作,编撰成《断肠集》的魏仲恭曾评价朱淑真的诗词:

    清新婉丽、蓄思含情,

    能道人意中事,

    岂泛泛者所能及,

    未尝不一唱而三叹也。

    “能道人意中事”,正是我偏爱她的理由。


    【少年听雨歌楼上】

    我最早知道幽栖居士此人,还是初中作剪报的时候。在报纸的中缝看到了朱淑真的一首“断肠谜”,当时年纪小,只觉得有趣。

    下楼来,金钱卜落;

    问苍天,人在何方?

    恨王孙,一直去了;

    詈冤家,言去难留。

    悔当初,吾错失口;

    有上交,无下交;

    皂白何须问?

    分开不用刀;

    从今莫把仇人靠;

    千里相思一撇消。


    这是一首拆字格的字谜,谜底是“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

    后来方知,字谜往往是作为节庆时的玩物。元宵佳节,却作这种字字句句分道扬镳的谜语,是何等决绝,又是何等伤心。

    据推测,这首字谜是写给她那个因父母失审而错嫁的丈夫的。朱淑真的丈夫,一说是文法小吏,一说是市井商人,总之不是能理解朱淑真的知音人。

    据传朱淑真曾为远行的丈夫寄去一封全是圈圈点点的信,夹缝中蝇头小楷,写着一首《相思词》:

    “相思欲寄无从寄,画个圈儿替;

    话在圈儿外,心在圈儿里。

    我密密加圈,你须密密知侬意:

    单圈儿是我,双圈儿是你;

    整圈儿是团圆,破圈儿是别离。

    还有那说不尽的相思,

    把一路圈儿圈到底。”


    如此看来,朱淑真是对这段婚姻曾经有过寄望的。这首词浓情蜜意,宛然一个热恋中的少女。

    这般俏皮而又直白的表达,直近乎俚曲,是李清照断然不会写给赵明诚的。想必若非朱淑真饶有生活情致,那就是额外照顾不爱好诗文的丈夫。

    但是这般心意终究还是错付了,“鸥鹭鸳鸯作一池,须知羽翼不相宜”,精神需求不在一个层面的结合,终归是痛苦的。“宁可抱香枝上老,不随黄叶舞秋风”,于是朱淑真离开丈夫,回到娘家,独居郁郁而终。


    【壮年听雨客舟中】

    减字木兰花·春怨

    独行独坐,独唱独酬还独卧。

    伫立伤神,无奈轻寒著摸人。

    此情谁见,泪洗残妆无一半。

    愁病相仍,剔尽寒灯梦不成。

    这首《减字木兰花》,是公认的朱淑真词作中水平较高的一首,也是《唐宋词鉴赏辞典》中所收录的朱淑真词作七首其一。

    音韵协调、情绪连贯,而且情境逐句递进,从白日的百无聊赖独行独立,到洗尽残妆后的拥衾难眠,字字含泪写出。

    首句一连五个“独”字,行坐酬唱卧,俱是形单影只,写尽了诗人的百无聊赖和孤独寂寞。能与之相较的,怕是只有李易安“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之句了。

    朱淑真留存于世的诗词中,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在写自己离开夫家之后的这段生活,

    不仅有“五独”的凄楚,也有着

    自娱

    “孤窗镇日无聊赖,编辑诗词改抹看。”

    自怜

    “自觉近来清瘦了,懒将鸾镜照容光。”

    豪壮

    “帘外有山千万叠,醉眸浑作怒涛看。”

    孤恨

    “独宿广寒多少恨,一时分付我心头。”

    怨愤

    “东君负我春三月,我负东君三月春。”

    不甘

    “磨穿铁砚非吾事,绣折金针却有功。”


    我最爱的是其中几首《菩萨蛮》,下阙比起上阙更好,“人怜花似旧,花不知人瘦。独自倚阑干,夜深花正寒。”“情知天上种,飘落深岩洞。不管月宫寒,将枝比并看。”现摘一首完整的于下:

    菩萨蛮

    山亭水榭秋方半,凤帷寂寞无人伴。

    愁闷一番新,双蛾只旧颦。

    起来临绣户,时有疏萤度。

    多谢月相怜,今宵不忍圆。

    《菩萨蛮》这个词牌属小令,前后片各两仄韵两平韵,两句一韵,平仄转递,本身就有一种民间小调般的清灵。而朱淑真词风婉丽,正能将这个牌子发挥得绝妙。

    秋色恰好,庭院堪赏,可惜我独居帘幕之后,无人陪伴。心头又翻上一段新愁,眉头还颦成了往常的样子。起身倚窗而望,不时有点点萤火从眼前划过。感谢月亮怜惜,今晚都不忍心月圆。

    这首词初见不觉惊艳,直到我有一次和朋友聊起秋夜独饮,一时兴起胡诌,不拘格律写起“诗”来。朋友写:“青瓷小碟呈豆茴,无人把盏劝少杯。抬头须见银盆月,月下只影对绿醅。”

    我便和了一首:“独饮楼头怯清寒,心事倚遍小阑干。多谢霜娥相照我,顾影今宵不忍圆。”朋友盛赞,为之击节,我这才发现自己化用的是朱淑真诗句,读时不经意,这两句诗却早印上心头。

    细细品读,这首词前六句皆有强自压抑的寂寞清愁,像是佳人独立中宵的背影。而最后两句为之一转,像是佳人转过脸来强颜欢笑,眼眶中却滚下泪来。

    这句“多谢”看似是通达的自我解嘲,实则更悲入骨髓。我只能谢谢你了,月亮,因为除了你的辉光相伴,我一无所有。团圆月照团圆人,这般残月,恰照着我这般孤影罢了。以笑语写悲声,文心有曲折,几人能知?


    【而今听雨僧庐下】

    说起来,让我从文字上找到与朱淑真这位女词人的共鸣的,不是她更享称誉的词作,而是她的一首诗,题名《自责》。

    闷无消遣只看诗,不见诗中话别离。

    添得情怀转萧索,始知伶俐不如痴。

    自责,所责为何?是责怪自己少时憨痴,读诗牛嚼牡丹,只当解闷?是责怪自己太幼稚,不懂得诗中讲述的别离苦楚吗?

    诗人紧接着话锋一转:而今阅尽人事沧桑,终于体味到情怀萧索,却才知道,如今这种心思细密的“懂得”,还不如从前“不懂”的憨痴。

    想必朱淑真提笔写下这首诗的时候,是羡慕着那个托着腮,捧着诗书翻得飞快的自己吧?

    当年的那个痴儿,“不见”的又何止别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年增岁添,能让我们情怀萧索的事物越来越多。

    一个“转”字,像是带点自嘲的苦笑。我们不像年少时那样能轻易得到单纯直接的快乐,反而囿于一些更细密更幽微更难以言说的情感。

    我们开始察觉到很多曾被我们视作平常的句子的好,开始懂得“思念父亲,最不能忘怀的是他的背影”,开始懂得“心思不能言,肠中车轮转”,甚至开始懂得“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为什么会懂呢?是因为自己同样也经历过了。所以,“不懂”多好啊,不经历这些,多好啊。始知伶俐不如痴,始知伶俐不如痴。

    龚自珍《己亥杂诗》中的一首恰可作为这首诗另一角度的注解:

    “少年哀乐过于人,歌泣无端字字真。既壮周旋杂痴黠,童心来复梦中身。”

    所谓成长,也许就是从这个世界那里不得不接受一些东西,受过伤,流过血,把疤痕融进血肉,接纳这些烟尘风火成为自己身心的一部分。

    可叹听雨三重,最令人伤感的,是如今鬓已星星也的,曾是歌楼上红烛罗帐边的那个少年。


    《断肠诗集》

    若无其才,世间便是多了位安乐一生的女子,少了位另后人叹惋的诗人。

    始知伶俐不如痴,

    是也?非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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