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歌

作者: 自闭少女花闲闲 | 来源:发表于2023-10-10 16:05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01

“振国大将军府昨儿夜里被大火烧了,那么大的将军府,全被一把火烧了,连里面的人都没逃出来,这事你们知道吧?”街边的早点摊内,食客们正在一边吃早饭一边说着最新的八卦。

“怎么不知,昨夜将军府的那场大火,我家隔了两条街都还能看到。”另一名食客接话道,“也不知道是多大的仇恨,居然要烧死别人全家。”

“不知道是天灾还是人祸,如果是人为的,这个人能烧将军府,也挺有本事的呀。要是换了我们这些,可没这本事。”

“可不是嘛哈哈哈。”

众人哄笑了一阵,紧接着又有人提出了新的疑问:“将军府就这么烧了一整夜?没有官兵去救火救人吗,那可是将军府啊!”

“怎么没人去救?只是没救回来而已。”另一个食客明显知道更多内情,咬了一口馅饼后又继续说道,“将军府是深夜起的火,附近的人几乎都睡觉了,一开始根本没人知道将军府烧起来了,还是夜香郎沿街收夜香走到了振北街,才看到将军府起火了,急忙跑去报官喊人来救火。等官兵到达现场的时候,火势已经大到无法用水扑灭,更遑论冲进去救人了。”

“那些人就一直眼睁睁看着火一直烧,直到它自己熄灭吗?”有人疑惑问道。

“倒也不是,官兵们还是有在不停地打水灭火的。可惜大火当前,这点水根本无济于事,最终还是大火烧无可烧自己渐渐熄灭了,他们才得以进到了府里。府里的人已经全被烧成焦尸了。我早上过去看的时候,一大堆黑漆漆的尸体摊在地上,看起来可吓人了。”那人拍拍自己的胸口,似乎现在还心有余悸,“我粗粗数了一下,大约有上百具尸体呢。”

“真是造孽呀。如果是人为的,那个人和将军府是有多大仇,才会这么狠心一下子纵火烧死了一百多人啊。”有人咋舌道。

“起火了,里面的人怎么不往外跑啊?”

“将军府这么多人,真就一个人也没逃出来吗?”有人疑惑。

“谁知道呢,等官府调查吧。”

谈话间,一批食客用完了早饭,一抹嘴巴便离开了早点摊位,开始各自为自己的生活奔忙。

02

“你这个凶手!”庄梦彩乍一睁眼,看到身边的梦歌一如既往地神色淡漠,心中愤恨难耐,便直起身子冲到梦歌身边一把掐住了她的脖颈,“我视你为最好的朋友,邀到我家中做客,邀你参加我家的团圆家宴,结果你却趁机在宴席的酒菜中下毒将连同下人在内的一百多口人全部迷晕了,然后放火烧了将军府,一百多人就此葬身火海只留下我一人,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还在驱车前进却被庄梦彩限制了行动的梦歌急忙勒停马车,等马儿停稳之后,她才一脸平静地转头看了庄梦彩一眼,用力扯开了她掐住自己脖子的手,将她再次推回车厢内,冷冷地丢下一句,“不想再次被我打晕,就闭嘴别来烦我。等我到了安全的地方,我想告诉你的时候自然会告诉你。”

庄梦彩还想挣扎,梦歌却不欲继续与她多作纠缠,便一个手刀劈向她的后颈,让她再次陷入了昏睡中,等她再次醒过来时,天已经全黑了,周围全是茂密的树木,一看就不是她所熟悉的景象。

“这里是哪里,你要把我带去哪,带我到这里毁尸灭迹吗?”清醒过来的庄梦彩火速地爬离梦歌身边,一脸警惕地看着她。

梦歌却轻笑道:“我若想杀你,直接将你推进火海一把烧了便是,何须千里迢迢带你来这里。”

意识到自己又在梦歌面前犯了蠢的庄梦彩面色一红,却还是满目仇恨地瞪着她:“那你带我来这里,想对我做什么?”

梦歌沉默了片刻,眼睛不再看着庄梦彩,转而看向漆黑辽阔的天空,神情似悲似喜地回复道:“带你来这里,放你一条生路。”

庄梦彩迷惑了:如果要放过她,只需将她留在京城便是,那里还有她家的世交姻亲,能很好地照顾她以后的生活,何必将她带到这荒郊野岭?

没等庄梦彩发问,梦歌便给出了答案:“如果将你留在京城,你必然会向官府和京中勋贵们求助,要抓捕我这个纵火烧死你将军府一百多号人的罪犯,要我为你庄家人偿命谢罪。为了保住我这条小命,我便不能留你在京城。”

“那你为什么要救我,不连我一起杀了?”庄梦彩喃喃低语,“这样,就不会有人找你报仇了,我也不用独活于世。”

一阵长长的沉默过后,就在庄梦彩以为梦歌不会回答自己这个问题时,她突然又出声了:“当初我家被诛杀九族时,你父亲无意间放了我一条生路,让我有命活到如今为家人报仇。现在我便也留你一命,若你有能耐,日后便也来向我寻仇吧。”

她突然又转头看向庄梦彩,漆黑深邃的眸中满是庄梦彩看不透的深意:“能终止杀戮的办法只有杀戮,能平息仇恨的只有复仇。当初他留我一条贱命,让我背负灭族之仇苟活十余载,如今我便也留你一命,让你受尽颠沛流离和血海深仇迟迟未能得报的折磨。”

“你要跟我爹一样感受过被挚友背叛,因错信恶人连累家族被覆灭;跟我一样在人世间苦苦挣扎,最后才能握住复仇的一线机会。我们都曾感受过一样的痛苦,也要拥有一样复仇机会,这样才是最公平的报复,不是吗?”梦歌微微一笑,庄梦彩却觉得这笑容里渗着血气,让她不自觉地手脚发凉,“我为你留下了复仇的种子,很是期待有朝一日你能用我的鲜血来灌溉它长大,就像如今的我一样。”

“如果我埋下的种子就此沉寂在了泥土里,我会很失望的。”一阵夜风吹过,吹散了梦歌越发飘忽的声音,庄梦彩却还是听到了其中的话语。

“难道你接近我,由始至终都是为了复仇、没有丝毫的真心实意吗?”庄梦彩的声音里带着难以忽视的悲伤。她曾真心地当梦歌是她最好的朋友,怜惜她的忧郁与清冷,热情地同她分享自己丰裕的财富和幸福的家庭,想让她也能感受到世间的温情。可原来,这一切竟只是她的自以为是自作多情,她以为她是她的至交好友,其实她只是她接近庄家的复仇工具人。如今一腔真情错付,她不仅失去了一个朋友,还失去了全部的家人。

她为什么要遭受这样的苦难?突遭巨变的庄梦彩终于忍不住流下了眼泪,既为自己死去的家人,也为自己虚幻又短暂的友情,更为了不知该何去何从的明天。

她真的要杀死梦歌为家人报仇吗?

她有能力杀了梦歌吗?

她明知道梦歌是杀她全家的凶手,梦歌如今就坐在她身边,烤好的野鸡旁还放着沾血的匕首,她却近不了她的身,无法顺势将匕首插入她的心脏。仇人近在身前,她却没有能力将她刺死。未来的梦歌不知将往何处去,她真的还能找到她、为家人报仇吗?

没有了家族的庇佑和照顾,从小娇生惯养的她真的能独自生存吗?

庄梦彩找不到答案,只能强忍哭声,让带着绝望与迷茫的泪水在脸上放肆流淌。

听到庄梦彩问话的梦歌却对此避而不答,只沉默着低下了脸:她早知她是庄家千娇百宠的孩子,她与她成为朋友,本就是为了利用她进入庄家复仇。可在与她相处的过程中,她却还是不可避免地被她的热情和天真打动了,再次对这个仇人之女交付出了自己的一份真心。如果她们之间没有仇恨,她们本该能成为至交好友。

可惜她们之间横亘着无法消除的血海深仇,她不能因为自己的私人感情就此放弃为家人报仇,所以她只能像她最看不起的人一样背叛了自己的朋友。

这些话就不必说给她听了,就让她以为自己从未真心待过她,一心一意地把她当做仇人吧。过去的自己是为了复仇而活的,如今家仇已报,未来的她就等着庄梦彩来取命吧,毕竟杀人者人恒杀之。梦歌抿了抿嘴,在心里有了新的决断,再抬头时,脸上的伤感与怅然已经不复存在了。

梦歌恢复以往的淡漠神色,转头对庄梦彩说:“匕首留给你防身,马车留给你出行,不会赶车就自己摸索一下;这只烤鸡就留给你填肚子。至于银子,我就不给你留了,庄小姐身上的朱钗首饰,随便当一件便能换来大把银子。”梦歌说完这些话之后便开始收拾好自己不多的东西,然后站起身就要离开。

“你……你要去哪里?”庄梦彩有些胆怯地问她,“你要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黑漆漆的不知名的树林里吗?”

“我不走,留在这里等你杀我吗?”梦歌有些好笑地反问道,“这可不行,你还未尝过颠沛流离之苦,没有感受过我曾经历过的苦难,可不能让你这么轻易地完成复仇。”

听到梦歌的回答,庄梦彩咬咬嘴唇没再出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梦歌离开的背影越来越远。突然一阵强风从背后吹来,将梦歌高高扎起的马尾辫尽数吹到了身前,露出了她后颈处一朵殷红如血的梅花形胎记,让庄梦彩看得神情一怔:她与梦歌相交一年,亦曾亲密地同床共卧过,却从未曾见过这处胎记。

是因为这处胎记会暴露她原本的身份,所以她才小心翼翼地将它藏在自己的长发后衣领间吗?怪不得她平时总是爱披发爱穿高领的衣服,原来是为了藏住这朵梅花。

庄梦彩胡乱地猜测着。

03

没有了梦歌的作伴,小树林显得愈发幽静渗人了。夜风吹过树林响起呜呜的声音,让庄梦彩总以为是狼在嚎叫,让她恐慌得一直用双臂环抱住自己紧紧守在篝火旁不敢动弹,梦歌帮她烤好的野鸡她也只匆匆啃了一部分便无心再食用了。

她半睁半闭着眼睛倚靠在马车厢里,似睡似醒地度过了第一个失去了家园的夜晚,等到天空逐渐亮起,她一直紧提着的心才终于放松了一些,却也不敢继续留在树林,赶忙灭了火之后,又磕磕绊绊地驾起马车循着道路离开了小树林。

等她从小树林出来才发现,原来小树林离大路并不远,但附近并没有人家能让她借助,路上人烟稀少,她也无法通过询问行人得知她到底身处何方,她只能驱赶马车一直沿着道路向前走,临到午时她饿了,周围却依旧是一片荒芜,并没有能让她吃东西的地方,她只能一边忍着饥饿继续赶路,一边回味着昨夜那个被她啃了几口之后就丢弃了的烤鸡。

“以前我吃的可都是山珍海味,如今却连个隔夜的野鸡都能让我回味不已,这样的生活我真的过得下去吗?”又累又饿还渴的庄梦彩无助得很想哭,却又不敢哭出来,因为没有水喝,身体已经没有足够的水分供她放肆流泪了。

庄梦彩驾着马车一直向前走,一整天都没有吃东西也没有喝水,直到太阳西下,她才终于看到不远处的一个小村落,肉眼可见的只有八九户人家,当下兴奋得直挥缰绳赶路,最后将马车停在了房屋外表看起来最体面的那一户人家面前,随后下车去拍门请求别人施舍她一碗饭一壶水。

被庄梦彩求助的那户人家里出来了一名朴素慈祥的老太太,看到她浑身脏乱还一脸惊惶的模样,猜想她大概是家里遭遇了不测,所以才会出现在这里讨食,便和善地给她提供了一顿晚饭,等庄梦彩吃完这顿她以前从不曾见过的简陋农家饭时,天已经全黑。

庄梦彩回想起昨夜在小树林里过夜时的提心吊胆,不想今晚继续餐风露宿,便再次睁着水汪汪的眼睛恳求老奶奶让她在这里过一夜。老奶奶怜惜她是个孤身在外无依无靠的少女,便真的让她在这里留宿了。

终于不必再次露宿街头的庄梦彩在老奶奶家稍微梳洗了一番之后,便躺到客房的床上美美地睡了过去,临睡前还在想着“世上果然还是好人居多所以老奶奶愿意收留我过夜”,谁知睡到半夜时,她却被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吵醒了,伴随着的还有“她头上的金钗绝对是纯金,拿去卖了肯定能换不少钱”“她腰间挂的翡翠玉佩水头很好的样子,应该也值不少钱”“她的珍珠项链颗颗饱满丰润,必然是个值钱货”之类的交谈声,让她立即清醒了过来:有人在偷她的珠宝首饰!

“你们是谁!不许偷我的东西!”庄梦彩立即睁开双眼瞪向来人,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她依稀辨出了这些人的面容,除了十余个不认识的中年男女,那个收留了她的慈祥老奶奶竟然也在其中!

“奶奶……原来你轻易便接受了我的求助,是为了抢夺我的财物。”庄梦彩这才明白,为什么这个孤身在家的老人会这么容易就将她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孩接进家中,原来她的帮助本就是不安好心的!

“既然你醒了,那就识相点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别逼我们对你动粗!”老奶奶没有回话,旁边另一个凶神恶煞的壮汉却忍不住抢话,说完还扬起拳头对庄梦彩挥了挥以示威胁。

如今自己孤身在外,又不像梦歌那样有武功伴身,在敌我人数差距悬殊的情况下,庄梦彩为了自保,只能任由这群人抢走了她的珠宝首饰,连身上那套华美的衣裙都被扒了下来换成了农家女的粗布麻衣,而梦歌留给她的马车和骏马也没逃过这群强盗的毒手,被强行扣留了下来,她只能灰溜溜地被赶出了老奶奶家,连夜开始赶路前行。直到后来她才知道,这个小村庄里的人都是草匪,专门劫持这条路上的来往行人。

天色尚未亮起,季秋时节的夜晚已经有了寒冷的感觉,衣衫单薄的庄梦彩一边抖着身子一边赶路,没走多久便感觉到了疲惫,她却不敢停下来歇息:走动起来还能暖和些,若是停驻在这荒凉的野外,以她的娇惯身子,怕是很快就会着凉生病,还不如继续赶路,说不定很快就能到达城镇,也许情况就能有所改善了。

庄梦彩乐观地幻想,这时的她还想象不到,未来的她还要遭受多少苦难。

庄梦彩夤夜而行走了近两个时辰,在天光乍破之际终于走到了一个叫“成平镇”的小镇上,街道上已经有人摆起了早点摊,浓郁的食物香气扑面而来,让奔走了一个晚上的庄梦彩更觉得饥饿难耐。可她翻遍全身,却没能找出任何一点值钱的东西来去买点吃的,只能丧气地挎下了肩膀:她所有的财物都被那个村庄里的人抢走了,此时的她自然是不会有钱的。

她尝试去打工赚钱,可她从前为了保持身形瘦美很是挑食,如今这弱不禁风的模样直接让她失去了一部分工作机会,而从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富贵生活造就了她的笨手笨脚,让她失去了另一部分的工作机会。她来到成平镇两个多月了,却依旧过着有上顿没下顿的生活。这样下去,说不定她哪天就会饿死在哪个角落旮旯里,还怎么去找梦歌报仇!

浑身脏乱的庄梦彩满脸颓然和麻木地瘫倒在街角,连哭泣的力气都没有了。这两个多月来,她已经哭过太多次,哭完之后却依旧无力改变任何现状,所以她已经学会了不再哭泣。

她从上份工作被辞退之后已经又过去了五天,她已经三天没钱吃饭了,为了不让自己真的饿死,她心中升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恶念:她想去偷、或者去抢两个包子吃!

此念一出,便再也无法消去!庄梦彩满眼放光地看着卖包子的小贩,最后在他为一群客人打包收钱时,趁乱挤到那群人中,迅速伸手从笼中拿了两个包子,然后又火速跑开了。

她运气也算好,竟然没被那小贩发现她偷了包子,所以也没人追赶她,但她还是快速将包子吞入腹中,一边艰难下咽一边默默流泪。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再也不是振国大将军千娇百宠、天真善良的女儿了,她变成了一个会为了一顿饱食不惜去偷去抢的卑劣之人。

04

从第一次成功偷到包子之后,庄梦彩似乎打开了心中罪恶的开关,之后只要她觉得饿到不行了,就会去偷小贩的食物、去抢行人的荷包,偶尔失手被人发现了,也会被受害者毒打一顿,她却毫无悔过之意。有时挨打时她会想,要是就这么被打死了,就不用再过这种卑贱又无望的生活,似乎也挺好的,便任由那些人放肆踢打她。

可下一秒她又会觉得,她还要去找出梦歌背叛她杀她全家的真相、要去杀了梦歌为家人报仇,不能就这样被打死,于是又开始挣扎反抗。

庄梦彩在善与恶的边缘游走了三个多月,也曾被受害者们狠狠殴打过,之后也试过回归正途凭自己的本事和力气去寻一份能赚钱的活计,可老天却好像是收回了她所有的好运,不管她为善为恶,都无法改变如今落魄的生活,她不愿意真的就这样无能地死去、还想着为家人报仇,便又继续靠偷抢维持生计。

在庄梦彩再一次因偷钱被人打断双腿时,她终于等来了上天的再一次垂怜,得到了一位善良的老大夫的帮助。那老大夫是落叶归根回到成平镇养老的,他看到庄梦彩满身血污地躺在地上无法动弹,恻隐之心顿生,便将她救了下来,后来知道她是个无依无靠又身无所长的孤女,又好心收留了她,庄梦彩这才得以过上了一阵平静安生的日子。

庄梦彩跟在老大夫身边过了半个多月,在知晓自己不会再过回之前那种饔飧不继的生活之后,便放弃了偷抢,转而开始主动为老大夫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经过大半年的独自求生,这时的庄梦彩已经有足够的力气和技巧来做好老大夫家的家务琐事了!

后来老大夫开始去周围的村子里为村民们治病,庄梦彩也会跟过去帮老大夫提箱拎包;老大夫偶尔去山里采药时,庄梦彩亦随伺左右,老大夫便会跟她说一些草药知识,指导她也摘一些草药,日子久了,她竟开始对学医产生了兴趣:她四岁启蒙,八岁开始跟着家里的老师读书,读背各种医典不成问题,虽然她现在十六岁了才开始学医有些晚了,但只要她勤奋一些,学有所成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有了医术之后,她便能靠治病赚钱,就再也不怕没钱饿肚子了!庄梦彩心中有了决断,便想寻个好时机请老大夫教她学医。

除了想学医治病赚钱,庄梦彩内心里还有一个不足以为人所知的愿望:待日后她医术大成,她想像梦歌用药迷晕了庄府所有人那样,也用药将梦歌毒杀、为家人报仇。

没多久,庄梦彩便跟老大夫说出了自己想跟他学医的想法,老大夫因年岁渐大,很想找个继承自己的衣钵,在一番考校之后觉得庄梦彩用心至诚又有几分聪慧,便同意了庄梦彩的请求,让她跟着自己学习医术。

此时距离庄梦彩遭遇灭族之灾已有一年之久,短短一年的时间,她已然尝尽了前面十五年都未见识过的苦楚,如今她终于找到了未来的新路途,即将开始新生活!

日月如流水,时光去不停。转眼间,七年已过,庄梦彩也二十三岁了。经过老大夫的严格教导和庄梦彩的勤奋学习和几分天赋,如今的庄梦彩早已从一问三不知的懵懂少女变成了能治病救人的成熟女医。而老大夫则因为年岁渐老,已经在一个月前去世了。庄梦彩在处理完老大夫的身后事之后,便想离开成平镇了。

这七年来,庄梦彩从来没有忘记梦歌这个仇人,所以她日以继夜地勤奋学医,不仅是为了能有一技之长以医救人,更是为了能以医杀人——杀了梦歌这个仇人。

如今她终于学有所成,她的恩人又已离世,她在成平镇已无牵挂,便该离开此地,正式开启她的复仇之路!

庄梦彩的第一站便是她和梦歌相遇的地方——京城郊外的宁安寺。她后来才知道,原来成平镇离京城并不遥远,仅隔了两座城池,快马加鞭五天便可抵达。可惜一开始的她为了生存下去,光是维持温饱便花费了她全部的心力,根本无力再去思考如何返京。后来她因为老大夫的收留终于不必再挣扎求生,也曾跟老大夫说过自己的家仇,可老大夫一心养老并不愿意多理俗事,除了教庄梦彩学医,老大夫不愿意再给她其余的帮助。

在庄梦彩学医的第五年,她终于能够独立行医救人,她也因此攒下了一笔钱财,能回京寻亲求助了。可京城的局势风云变幻,庄家离奇覆灭后没多久,庄家的势力便京城的各大世家勋贵迅速瓜分了,连庄梦彩自认为是世交和姻亲的家族都参与其中,等她再次回京找他们求助时,他们怕她会夺回家业,竟不愿承认她是庄家的女儿,反而说她是妄图冒充振国大将军之女的宵小之人,要将她打杀。后来她费了很大一番力气,还在途中用几味相克的草药毒死了追杀她的人,最后才成功逃回了成平镇。

那次之后她才懂得了,想要为家人报仇,除了依靠她自己,旁人不会给她任何帮助,她只能独自去寻找梦歌的下落,再将她毒杀复仇。

在如今毫无头绪的情况下,她只能先去查明梦歌的来历,去宁安寺问清楚梦歌是什么人,再去猜测她可能会去什么地方,去那里找到她。

05

庄梦彩疾行五天半,终于再次来到了宁安寺外。宁安寺依旧古朴宁静,她却不复从前的天真善良了。她曾经认定能携手一生的好姐妹梦歌,如今却是她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仇人。庄梦彩找到宁安寺的住持师太,跟她说明的自己来意,向她询问梦歌的来历。

此时距离庄梦彩和梦歌在宁安寺相识已经过去了将近九年,住持师太对她们的记忆都已经十分模糊了。她闭着眼睛回忆了许久,才终于找到了这段记忆。

“梦歌啊,我也不知道她是哪里来的。我当初是在顺宁城的一座无名山脚下捡到了十九岁的她。那时我要去顺宁城的兴云寺交流佛法,路过那里,看到她满身血迹地晕倒在山脚下,便将她救了起来。后来她说要报答我的救命之恩,便跟着我回了宁安寺,平时帮着做些劈柴打水洗菜之类的杂事,后来又帮寺里的弟子们治一些头疼脑热之类的日常疾病。”

“她在寺里待了九个多月,后来你娘带着你来寺里祈福修身了三个月,你们二人结识之后感情渐深,她便跟着你一起离开宁安寺,后来我便再也没有听过她的消息了。”住持师太如是说道。

“顺宁城吗……也许那里能够查探到更多跟梦歌有关的消息。”庄梦彩在心里定下了下一个目的地,她给宁安寺捐献了一笔香火钱之后便跟住持师太道别,拍马离开了宁安寺。

庄梦彩紧赶慢赶了半个多月才来到了顺宁城,之后又花了八九天的时间寻踪觅迹,才总算找到了住持师太和梦歌相遇的那座山脚下。山脚下有一个小村落,只有二十几户人家,庄梦彩去跟他们打听梦歌的消息,那些人竟然都还记得梦歌,而且对她印象很好。

“梦歌啊,就是那个长得很漂亮、医术很好的女娃娃吗,十年前我摔断了腿,还是她给我治好的呢。”一名四十几岁的中年大叔乐呵呵地说。

“我也记得梦歌姐姐,我小时候馋肉馋得不行了,是她带我进山去抓野鸡抓兔子解馋的!”另一名已经长成青年模样的男子说道。

“我以前经常头痛,梦歌还给我开了药方呢,可管用了。”另一名大婶也接腔道。

村民们七嘴八舌地说起梦歌曾经给予他们的帮助,从这些人的口中,庄梦彩认识到了梦歌全新的一面:梦歌热心助人、乐善好施,对村民们甚是和善,是个表面冷冰冰、内心却十分善良火热的人,完全不是她想象中那种为了复仇不择手段、只会耍阴谋诡计的阴暗小人。

村民口中外冷内热的梦歌、与她交友时清冷脆弱惹人怜惜的梦歌、杀害她全家时冷血无情的梦歌,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梦歌?庄梦彩疑惑了。

“那梦歌是你们本地人吗,你们知道她的父母是谁吗?”庄梦彩又问道。村民们悄声交流了许久,最后才由一名须发皆白但身体还算硬朗的老爷爷回答了这个问题,“她不是我们本地的,我们也不知道她父母是谁。”

“那您还记得她是什么时候来到村子里的吗,她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庄梦彩追问老爷爷。老爷爷抚了抚花白的胡子,努力回想起那段往事:“梦歌是十七年前来到我们村的。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得知的消息,说我们村的陈猎户功夫十分了得,她便想拜陈猎户为师学武。”

“可她那时都已经十二岁了,根骨早已长成,早就过了习武的最佳时机,陈猎户也早就归隐山林不愿再过问世间俗世,在重重顾虑之下,陈猎户没有同意她的拜师请求。梦歌却没有因此放弃,而是坚持不懈地跟陈猎户一起进山打猎,用自己的草药知识制作简易麻药,为陈猎户打猎提供助力。进山打猎可是件异常凶险的事,即便武功高强捕猎技术老练如陈猎户,也时常会有无法全身而退的时候,若不是梦歌用草药吊住了陈猎户的命,又背他下山治伤,那次的陈猎户可能就下不了山了呢。”

“也就是那次之后,陈猎户才终于同意梦歌跟着自己学习武艺。学武可是件辛苦事,梦歌又是十二岁才开始学习,学武之路更是难上加难。陈猎户是个严格的师父,梦歌的动作做得稍不合格,便会被她师父狠狠抽打一番,甚至会被打到流血,很是吃了一番苦头呢。”

“但她是个能吃苦的孩子,不管学武多苦多累,她都没有放弃,反而扛住了陈猎户的严格教导,七年之后,她竟真的学成了陈猎户的几分本事,成功出师了。”

“结果她刚出师没多久,陈猎户就在山上碰到了恶狼,还被恶狼咬死了。已经离开村子的梦歌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恶狼咬死了她师父的消息,又特地回到了村子里,孤身一人上山找那头恶狼报仇。后来那头恶狼被消灭了,她也不见了,我们以为她是跟恶狼同归于尽了呢。”

庄梦彩听完老爷爷这一长串的话,对梦歌的过往有了更深刻的认识,更明白了她就是一个有恩必报、有仇也必报的人,对无辜的人和善热心,对仇人又心狠手辣绝不放过。

“她明明已经有了医术这一技之长,为什么中途又要改学武术呢?庄家和她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仇恨,值得她宁愿假装与自己这个仇人之女交友,也要借此进入庄府将全府人烧死屠尽呢?”庄梦彩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多了。

06

“姑娘你是梦歌的朋友吗,你知道她去哪里了吗,你若是能见到她,麻烦你跟她说一下,十年前她帮我儿媳接生产下的那个孩子已经长大了,想当面谢谢她这个救命恩人哩。”老爷爷眼含期待地看向庄梦彩,“还有村子里的其他人,她在我们村里待了七年,可帮过我们不少忙,大家都很想她呢。”

“我……我也不知道她在哪里,我也在找她呢,所以才到处打听她的下落。”庄梦彩却只能辜负村民们的这份期待了。

“这样子啊……”老爷爷的语气中满是失望。庄梦彩又问他们知不知道梦歌可能会出现在什么地方,村民们却是齐齐摇头说不知,庄梦彩只好遗憾地和他们道别,继续踏上了寻找梦歌的旅程。

线索断了……该去哪里才能找到梦歌呢?庄梦彩有些迷茫,却并没有停下寻找的脚步。她开始云游行医,希望能在云游过程中查探到梦歌的下落或者线索,她西行东进南下,周游了全国许多地方,两年过去了,她还是没能找到有关梦歌的任何线索,她只能将目光锁定在北方——北境是国家边疆,是苦寒之地,她以为北境是养不出梦歌这样清冷忧郁的女子的,如今看来,也许梦歌真的和北境有着密切的联系。

重新确定方向的庄梦彩再次坚定地向北而行,在路途中,她突然有种预感,她一定能在北境找到关于梦歌的全部真相,不管是梦歌的身世,还是梦歌与庄府之间的仇恨,她都会找到一个答案。

当庄梦彩到达北边的狄宁城时,许多挽着发髻的已婚妇女或总角之龄的女孩们有说有笑地在街上漫步,大大方方地露出后颈处的红梅花印记,赫然与梦歌的那枚梅花胎记一样,看得庄梦彩有些愣神,过了好片刻才回过神来,急忙向站在她身边推销特产小吃的小贩询问:“老板,你们这狄宁城怎么这么多妇女跟女童颈后都一个红梅花印记呀?”

“客官没听说过吗,凡是北狄国人与我国男女成婚的,生出来的若是女儿,后颈都长这样一枚红梅花胎记。我们狄宁城与北狄交界,偶尔会男女相互通婚,二十一年前北狄突然大肆举兵攻打我国,狄宁城便落入了北狄掌中,城中许多女子都被北狄士兵欺负了,后来狄宁城受北狄管辖八年多,城中两国男女相互通婚的人也多了不少,这后颈有红梅花胎记的女子便多起来了。”小贩笑着对庄梦彩解释道。

庄梦彩一边接过小贩递过来的小吃一边掏钱给他,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她听说过这件事,是后来别人告诉她的。在她四岁那年,前振国大将军勾结北狄,通敌叛国,在与北狄的战事中佯装战败,让狄宁城等周边多座城池都被北狄占领了,前振国大将军后来也因为通敌叛国罪被诛了九族。她爹庄承阳接任振国大将军一职后又在北狄征战了八年,才收复了全部的城池。

梦歌后颈上也有红梅花胎记,说明她的父母中也有一方是北狄人吗?庄梦彩在心中猜想,嘴上继续询问那小贩:“如果有一名女子,她的后颈上也有这样一枚红梅花胎记,那她的父亲或者母亲肯定有一个人是北狄人吗?”

“不好说,但大概率是的。”小贩思考了一下,回答道。

“好吧。”得不到更多有用信息的庄梦彩只能遗憾地离开了这个摊位,在狄宁城里租了一处小院,一边为城中居民治病赚钱一边查探消息。

庄梦彩有心了解狄宁城的更多旧事,想知道梦歌和北狄之间是否有关联,便常常主动与周围的人交谈。跟邻里街坊、老病人们聊多了,她发现前振国大将军葛长青是狄宁居民们说起狄宁城的往事时绕不开的一名人物。老一辈的人说葛长青是赤胆忠心、为国为民的好将军,绝不会做出通敌叛国之事;年轻一辈的人却说葛长青通敌叛国证据确凿,若不是他在战事中佯装战败,狄宁城怎么会落入北狄人之手。

两方的说法都各有依据,庄梦彩实在分不清他们谁真谁假,只好继续搜寻信息以求真相。为什么会有那么多老人说葛长青没有通敌叛国,难道真的有恶人作乱迷住了圣上的眼,让他错杀了忠良吗?

梦歌会和葛家有关系吗,所以她才如此憎恨接任了葛长青振国大将军一职的庄家。

庄梦彩得到了信息越来越多,却始终理不清其中的条理,让她不由得有些急躁了。自庄家覆灭至如今,十年过去了,她既还没有查清梦歌的身世和仇恨来源,也找不到梦歌的下落,茫茫天地间,她真的还能找到梦歌、毒杀她为家人报仇吗?

思绪繁乱、心情烦闷的庄梦彩忍不住想出门散心,她漫无目的地出了城门到处乱走,领略着北境独有的辽阔苍茫的景色,心情终于又轻松了一些,等她回过神时,她才发现天色已经半黑了,她此次出门并没有准备在外边过夜,如今便只好紧赶慢赶着回城,可她散心时走得太远了,等她终于回到狄宁城时,迎接她的只有紧闭的城门了。

“去周围转转,看看能不能去附近的人家里借宿一晚吧,北境的昼夜温差这么大,可不能直接露宿街头。”庄梦彩微微叹了一口气,紧接着便开始寻找今晚的落脚点。

07

庄梦彩再次离开狄宁城门口,开始在四周搜寻能过夜的地方。她又走了近一个时辰,才终于找到了一家看起来有些残旧破败的农家小院,房间窗户透着微弱的烛光,若不注意看,肯定会以为这小院已经荒废了。

“你好,请问有人在吗?”庄梦彩一边大声朝屋里喊话,一边在手里攥着一包迷药粉小心翼翼地靠近小院,如果出来的是歹人,她便用将他们迷晕,再也不会出现像从前那样借宿不成反被抢劫的惨事了!

“来了,谁啊。”屋里很快响起一个嘶哑的男声,紧接着门便开了,走出了一个身形佝偻且瘦小、头发稀疏且花白、满脸皱纹的老爷爷,并不是庄梦彩想象中的歹人,她松了一口气,急忙将手中的药粉又藏回了袖中。

老爷爷艰难地挺了挺胸膛,面色不善地打量了庄梦彩一番,语气有些凶巴巴地问她:“你是什么人,来这里做什么?”

“我是狄宁城里的大夫,今日外出归家时有些晚了,城门关闭了,看到您这里有火,便想过来问问您,方不方便让我在这里借宿一晚。”庄梦彩立即说明自己的来意。老爷爷又打量了她一番,似乎在确认她是个没有危险的人之后,才侧开身让她进屋,“那你进来吧。”

“谢谢爷爷。”庄梦彩对老爷爷鞠躬道谢,然后便跟着他进了屋。老爷爷一边给庄梦彩引路一边说话:“老头子这里少有外人来,所以客房的布置十分简陋,只有一张小床和一张薄被,可能还落了不少灰,不知道你能不能睡?”

“这些都不碍事的,爷爷您能让我在此借宿一晚,我已经很感激了。”庄梦彩笑着回答。没多久,二人就走到了客房,老爷爷推开虚掩的房门,指着屋内的陈设对庄梦彩说,“这就是给你借宿的客房,有些脏乱,你若嫌弃,便只能再去寻找其他良处了。”

庄梦彩走进去一看,客房里只摆了一张桌、一把椅、一张小床,小床上叠放着一张被子,整个房间都落满了灰尘,想来是已经很久没人居住了。庄梦彩走近桌子用手轻轻一擦,手上立即沾上了一层灰,但如今的她已经不会再嫌弃环境的简陋了,依旧笑意盈盈地回道:“无妨,稍微打扫一下便好。麻烦爷爷给我提供一盏灯、一块抹布和一些水,我打扫一下便能歇息了。”

“诶……诶,那好,我去我房间里把灯端过来给你,抹布和水和桶都放在厨房那边了,你等下过去拿吧。”老爷爷应声走出了客房,没多久又走了回来,手上还多了一盏油灯,一边递给庄梦彩一边絮絮道,“老头子孤家寡人惯了,连多一盏能用的油灯都没有,将就着用吧。”

“这……那爷爷你如何照明?”庄梦彩有些忧虑地皱眉道。

“没事,我回房间翻找一下看看还有没有什么东西能照明的,你先收拾吧。”说完,老爷爷便将油灯塞到庄梦彩手里,调头往主卧走去。

“我陪您一起吧,用灯照着翻找,能找得快些,然后我再回来打扫房间。”庄梦彩紧随其后。

两人来到了主卧,老爷爷从柜子里掏出了一大堆有用没用的东西,开始检查有没有能照明的东西,庄梦彩也跟在旁边检查。忽然间,她的目光被一个正方形的檀香木小盒吸住了目光,看这盒子的大小、盒子上面雕刻的花纹,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个盒子里放着的是她送给梦歌的夜明珠,怎么会出现在狄宁城外的一名孤寡老人家里,是梦歌给他的吗?

庄梦彩犹疑地打开檀香木小盒,里面摆放着的夜明珠,个头不大,光芒却十分明亮。

“就是这个东西!我记得那丫头给过一个珠子,说能在夜里照明,原来被我放到这里了。”老爷爷高兴地将夜明珠捧到手心里查看,旁边的庄梦彩却喃喃自语道,“这夜明珠明明是我送给梦歌的,为什么会出现在你家里?”

老爷爷虽然已是古稀之龄,耳目却依旧十分聪敏,他听到庄梦彩提到了梦歌名字,眼神立即犀利了起来,厉声问道:“你认识梦歌,你是她什么人?”

“我当然认识她,她曾是我最好的朋友。”再一次接触到与梦歌相熟的人,庄梦彩有些维持不住平静的情绪,眼睛发红地瞪着被老爷爷拿走的夜明珠,“结果她却纵火烧死了我全部的家人,如今的她跟我是有着血海深仇的仇人,我怎么会不认识她!”

“血海深仇……你姓庄?是庄家人?”老爷爷立即追问道。

“你怎么知道?”庄梦彩眼中血丝未退,红着眼睛惊疑地看着老爷爷,“你是梦歌的什么人?”

“我是她的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这里不欢迎你,你另寻他处借宿吧。”老爷爷冷脸道,顺势将手里的夜明珠丢到了庄梦彩怀里,“这既然是你庄家的珠子,你也拿回去吧,我不需要庄家的东西。”

“我不走!我要知道梦歌的身世、要知道她跟我庄家的仇恨从何而来。”庄梦彩心怀家仇近十载,全国漫寻梦歌的信息与踪迹两年多,却一直得不到确切有用的信息,如今好不容易碰到一个与梦歌有密切联系的人,她一定要从他嘴里挖出梦歌的身世!

“你快告诉我,不然……我就杀了你!”庄梦彩“腾”地站起来,一个箭步冲到老爷爷身边,左手掐住他的脖子,右手则高高扬起,亮出掌心的银针。她行医多年,早已知晓这小小的银针扎进人体的哪些穴位能让人立即暴毙。

面对死亡的威胁,老爷爷依旧没有任何恐惧,只垂着眼睛一脸平静地任由庄梦彩掐住他的手越来越紧,他的脸色逐渐变得青紫,他却依旧一言不发。

庄梦彩并不想真的就这样掐死他,只能无奈地松开了手,转为恳求道:“老爷爷,我求求你了,把真相告诉我吧。也许我穷尽一生都没办法找到她报仇,我只求你让我知道我的家族因何而灭,别让我一辈子就这么不明真相地死去。”

08

听完庄梦彩的话,老爷爷的手指微微抽动了一阵,随后轻轻叹了一口气,仿佛卸尽力气般地放松了身形。他抬眼看向庄梦彩,轻声道:“她明明能杀死庄家所有人,却偏偏要留下你,也许正是想让你能找她复仇,让你去结束她这坎坷的一生、让你亲手终结两家的仇恨吧。”

他必然是梦歌十分重要且亲密的人,所以才会这么了解她,能说出与她相似的话语!听到老爷爷的话,庄梦彩又想起梦歌曾跟她说过的“能平息仇恨的只有复仇”,不由得微微瞪大了双眼。

“罢了,那我就把实情告诉你吧。之后你是否坚持要找梦歌复仇,便由你自己决定了。”说完,老爷爷又转身拿着油灯去柜子里翻找了一会儿,然后又走回了庄梦彩身边,将找到的东西放到她手里。

庄梦彩翻看了一下,发现是一个写着“葛梦”两字的金长命锁。“葛、梦、北境、振国大将军、葛家……难道梦歌跟前振国大将军葛长青有什么关系吗?”庄梦彩猜测道。

老爷爷点点头,肯定了她的猜测:“是的,梦歌就是葛梦,是前振国大将军葛长青的小女儿,是葛家唯一存活下来的人。”

“葛长青一家因通敌叛国罪被圣上判罚诛九族,怎么会还有一个小女儿活了下来?”庄梦彩有些不相信,“而且,葛家判国被诛灭乃是天经地义之事,她凭什么来找我庄家报仇,还说什么被背叛?”

“不知道你来狄宁城多久了,可曾听过城中百姓对葛将军的讨论?”老爷爷反问庄梦彩。

“自然有听过。许多老人都说他是赤胆忠心、为国为民的好将军,年轻人却说他是判国之将害得狄宁城落入北狄之手,众说纷纭。”庄梦彩将自己之前听到的议论说了出来。

“如果葛将军叛国真的是毋庸置疑的,为何还会有那么多老人夸赞他?”老爷爷又问,“他们应该是经历过狄宁城沦陷的人,如果葛将军真的叛国了,他们对他的仇恨应该更深,怎么可能会夸赞他?”

是啊……如果葛长青真的叛国了,经历过沦陷之痛的狄宁城老人怎么可能会夸赞他是好将军。“难道葛长青其实没有叛国,是有人陷害了他,而害狄宁城沦陷的也另有其人?”庄梦彩震惊地瞪大了双眼。

老爷爷点点头,再次肯定了庄梦彩的猜测,面色越发沉痛了。

“葛将军一生尽忠职守、为国为民,从未懈怠,直到他在被推进囚车进京受刑的最后一刻,他都还在为了守护狄宁城、为了捍卫国家边疆而奋战。”

“因为内奸向北狄人泄露了我方的军事计划,葛将军守城守得极其困难,当钦差带着圣旨和人证物证来狄宁城将他押锁进京受刑时,他甚至还不知道自己犯了何罪,还让副将们守好城池等他回来。谁能想到,他这一去便永远回不来了呢。”老爷爷声音又多了几分哀痛。

“那个内奸是谁……那个人证又是谁?”庄梦彩颤抖着声音问道,她心中有了猜测,却不敢说口。

“内奸是你爹,是接任葛将军职位的人,庄承阳。”老爷爷却残忍地点明了一切,“那个人证则是你爹的心腹爱将,范同。”

真的是爹……听到她爹名字的庄梦彩有些愣神,又有些了然:唯有她爹是陷害葛长青的人,梦歌才会对庄家有这么深刻且持久的仇恨。

“他也是构陷葛将军叛国的人,对吗?”庄梦彩喃喃问道,声音轻不可闻。

“他也是构陷葛将军叛国的人。”确实没听到庄梦彩声音的老爷爷同时开口道,“他是葛将军的挚友,同时也是葛将军最信任的副将,他能知道葛将军所有的作战计划,也能随意进入葛将军的卧室和书房。葛将军视他为挚友,庄承阳却一直嫉妒葛将军能成为北境大军的主将、能拥有振国大将军的殊荣。庄承阳觉得自己出生将门世家,不管是才干还是家世还是魄力,样样都在葛将军之上,葛将军不过是运气好、打过几场胜仗而已,凭什么一直凌驾于自己之上,他是主将、自己却只能是副将,便一直想要取代葛将军的位置。”

“他谋划多年,在葛将军委派他带队的几次战事中佯败给北狄,打乱了葛将军的布防计划,之后又策划了几起两国民众之间的冲突,把污名盖到葛将军头上,又让他的心腹范同将伪造的通敌书信放到葛将军的书房理。他谨小慎微、步步为营,将通敌叛国的罪名一点一点地落实到葛将军头上,然后让范同回京告发了葛将军。皇上下旨调查此案,得到的都是庄承阳早已伪造好的证据,最终证实了葛将军通敌叛国的罪名,葛家被判了诛九族。狄宁城在决战之际没了主将坐镇,最终被北狄攻破,占领了八年之久。”

“之后庄承阳承袭振国大将军一职,他和北狄暗地里的盟约之间就此撕破,两国拉扯许久,各有胜负,两国间的战事持续了八年,最后庄承阳才险险收回了因他之前勾结北狄而丢失的所有城池,将北狄军赶出了国境。”

“八年战火纷飞,葛家上下三百多人尽数被斩,皆因庄承阳嫉妒葛将军的才干与地位、垂涎振国大将军的殊荣!”说完这一切,老爷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似乎要将葛家蒙冤而亡的郁气就此吐尽。

09

“不!我不相信!我爹才不是这样的人,绝不会做出这样诬陷忠良祸国殃民的恶事!”庄承阳往日忠烈严厉的父亲形象被打破,庄梦彩心神俱震地摇头不肯接受这一真相。

“是真是假,你可以自行去查探。”老爷爷沉声道,“很晚了,我要休息了,你自便吧。”说罢,他便让庄梦彩离开他的房间,他则收拾好东西准备就寝。庄梦彩浑浑噩噩地回到客房躺到满是灰尘的床铺上,脑海里满是她记忆中的庄承阳和老爷爷说起的庄承阳,不知道哪个才是她爹真正的模样。

她记忆中的庄承阳很少在家,更别提有时间陪伴她了。偶尔见到他时,他的脸上也总是一副不怒自威的威严模样。而她家里从来没有过姓葛的人出现,更不曾有过姓葛的友人。

不……不对,她家里确实出现过姓葛的朋友!更久远的记忆突然涌现了出来,让她不自觉地微微瞪大了双眼。

在她两岁半之前,曾经有一个姓葛的姐姐经常去她家里看她,那时她才刚刚学会说话走路,就已经总是跟在她屁股后面玩耍了。可她三岁之后,就不曾再见过那个姐姐了。三四岁的时候她还问过她娘,葛姐姐怎么不来找她玩了,后来年岁渐大,她反而慢慢忘记了这个儿时玩伴。

如今想来,当初的葛姐姐便是如今的梦歌了。怪不得她当初第一次在宁安寺见到梦歌就对她心生好感,不自觉地便想要靠近她想和她交朋友,连娘亲见了她都觉得她有几分面熟,想必就是因为这段儿时的缘分。只是后来梦歌逐渐长大,容貌也有了很大的变化,才会让人无法认出她便是当初的葛姐姐。

从自己的记忆中印证了葛家与庄家曾交往甚密后又突然断绝了来往,让庄梦彩又更相信了几分老爷爷的话,她心中隐隐有种,也许真的是她爹陷害了葛将军,害得葛将军就此覆灭。

庄梦彩心烦意乱地熬过了漫长的一夜,第二天,当她听到老爷爷起床的响动时,她顾不上将自己收拾整齐,就一身混乱地冲了出去。

“后来呢,你还没说,梦歌是怎么逃出生天的?”庄梦彩红着眼睛冲老爷爷喊道,“而你又是她的谁?”

老爷爷看到庄梦彩突然从他家客房冲了出来也毫不意外,只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便自顾自地继续洗漱和准备早饭。等他终于吃饱了,才慢悠悠地一边擦嘴一边回答:“我是梦歌的师父。梦歌虽是武将之后,从小却只对医术感兴趣。她从五岁开始跟着我学医,八岁开始跟着我外出云游,当年葛家被抄时,十岁的她刚好跟我在外行医,葛家的一个下人又刚好带着她的女儿偷偷进了府,抓人的士兵不知道梦歌的样貌,将下人的女儿当成了梦歌,点够人数之后便去交差了,梦歌便因此逃过了一劫。”

“后来葛将军通敌叛国被判诛九族的消息传开了,我们才知道了葛家的惨事。我带着她隐姓埋名搜查了许久,才查明了庄承阳是陷害葛将军的人。”老爷爷回复道。

“她既已有医术伴身,为何还要中途转学武术?”庄梦彩又提出了新的疑问。

“要找现任振国大将军复仇可不是一件容易事,本事自然是越多越好。确定了仇人是谁的梦歌有心学武,我便向她推荐了顺宁城外隐居的陈猎户。”老爷爷说完便站起来收拾碗筷,准备去厨房洗碗。

得知了所有真相的庄梦彩心情十分复杂,她站在原地纠结了许久,才又追到厨房问老爷爷:“梦歌完成复仇之后定然来找过你,所以才会把我送给她的夜明珠留给了你。你知道怎么找到她,对吗?”

老爷爷甩干手的水,沉默了许久,又深深看了庄梦彩一眼,才点头回道:“我当然知道怎么找到她,但知道一切真相之后,身为庄承阳之女的你,真的还有资格找她复仇吗?”

庄梦彩被问住了,她沉默半晌,然后才低低开口道:“我不知道,但我想再见见她。”

听罢此言,老爷爷顿了顿,思考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将见到梦歌的方法说了出来:“她每年都会来看我,至少一次。成功复仇后,我们在狄宁城的雍平山给葛家众人立了衣冠冢,每年的十月十三日她都会去祭拜。”

“十月十三日、雍平山吗,我知道了。”庄梦彩轻轻应了一声,转身离开了老爷爷的小院。

10

又过了一个多月,到了十月十三日当天,庄梦彩早早地到了雍平山,仔细查找了一番后,很快找到了葛家人的衣冠冢,她在寒风中等了许久,一直等到夜色四临,才终于等到了梦歌的身影。

十年未见,梦歌苍老了许多,往日乌黑的鬓边长出了花白的发,眼角处也长出了细细的皱纹,连细嫩的皮肤都变得粗糙了许多,个人气质也由从前的清冷忧郁变得平静沉稳了,岁月的痕迹十分显著。

看到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庄梦彩,梦歌的神情有些意外,但很快又转为释然。

“好久不见,你终于找到我了。”梦歌率先跟庄梦彩打招呼,“你来找我报仇了对吗?”

庄梦彩没有回应,梦歌也不在意,自顾自地将祭祀品摆到墓碑前,然后跪了下来,开始祭奠家人。庄梦彩静静地在一旁看着梦歌忙碌,一直到梦歌完成了祭拜,她才开口说话。

“我见到你师父了。”庄梦彩突然开口,梦歌顿了顿,然后才回复道,“我知道,不然你不会找到这里来。”

“恭喜你终于找到我了,你准备用什么方法杀死我,来为你的家人报仇呢?”梦歌起身站到庄梦彩面前,微笑问道。

本该上前将梦歌刺死的庄梦彩却反而后退了半步,脸上亦丝毫不见即将能杀死仇人的喜悦,面色依旧沉郁:“我见到了你师父,他把当年的真相告诉我了。”

梦歌脸上的笑容一收,神情有些严肃,似乎在为她师父的举动感到不悦,她又沉默了一会儿,才又开口:“知道了真相又如何,这并不能改变我是你仇人的事实。”

“你还在犹豫什么,我就在这里,你不想杀了我报仇吗?”梦歌一步步逼近,“用我留给你的刀刺向我的心脏,像我杀了你的家人那样干脆地杀了我啊,你忘了我教你的‘能平息仇恨的只有复仇’了吗?”

庄梦彩却一步步后退,直到退无可退。两个人都停了下来,梦歌就在她身前,且毫无反抗之意,只要她掏出刀插进她的心口,她的家仇就能立即得报了。可查明全部真相的她,此时却无法刺出这一刀。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该不该找梦歌复仇。

她爹陷害葛将军通敌叛国导致葛家被诛九族,梦歌就找她爹报仇纵火烧死了庄家全部人。她爹无意间留了她一命,她便故意也留了她一命,很公平,不是吗?

庄梦彩的内心挣扎了许久,最终决定暂时放下这个问题,将自己未尽的疑问说出来:“你就是我的葛梦姐姐,对吗?当年在宁安寺,你早就认出了我是你儿时的庄妹妹,是不是?”

“是啊,我早就认出了你,可你和你娘却似乎一点也不记得我、不记得葛家了。”梦歌嘲讽一笑,“但凡你们记得,在第一次见到我时便会心生警惕;如果你有一点记得葛家、记得葛将军的夫人是北狄人,记得国人与北狄人生出的女儿后颈会有红梅花胎记,那你在看到我的胎记的一瞬间就会知道我来自北境了。可惜你什么都不记得了,让我又苟活了十年。”

“你是知道那年我爹已经收复了北境失地回了京城,所以故意在宁安寺等我的吗?”庄梦彩又问,“所以才以报恩为名留在那里那么久。”

梦歌点点头,再次肯定了她的猜测:“我学武出师后,便一直在查探庄承阳的消息,时刻准备复仇。当我查到他已经离开北境返回京城时,便又立即转道赶往京城,却在中途听到了我陈师父被恶狼咬死的消息。身为徒弟,我不能不去为师父报仇。机缘巧合之下,我被宁安寺的住持救回了宁安寺,我便趁机留在了那里。我还在烦恼该如何进入庄家,结果你出现了。虽然你已经忘了我,却还是一见面就对我交付了全部的信任,助力我完成了复仇大业。”

“谢谢你像我爹信任庄承阳那样信任我,我才能像庄承阳轻易便害了我葛家一样灭了你庄家。”梦歌再次露出带着血气的笑容。

这就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吧,那她真的还有资格找梦歌报仇吗?庄梦彩心中的犹豫又深了几分。

“你还有别的疑问吗,没有的话,就送我上路吧。”梦歌敛起笑容,再次露出庄梦彩熟悉的淡漠神情,“我们两家之间的恩怨,是时候彻底结束了。”

“在我死之前,我再教你最后一件事:对仇人不忍,就是对自己残忍,记住了吗?”梦歌突然紧紧贴到庄梦彩身前,一只手揽住她的腰,另一只手则抓住她的手摊开成掌对着自己的心口狠狠一击,她的嘴角很快地流下了一抹鲜血。梦歌微微勾起唇角,头缓缓地倒在了庄梦彩的肩膀上:“我们两清了,庄妹妹。”

“如此,便也算不辜负你曾对我付出的一腔真情了。”这是梦歌死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葛姐姐!”庄梦彩惊呼一声,感受着梦歌逐渐消失的气息,终于还是忍不住落了泪。

她们本该是一生挚友,却因为隔着两家的血海深仇而不得不刀戈相向,最终阴阳两隔、至死方休。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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