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忽半夜玩手机时,在某条帖子的跟评区发现一条广告:脑电波收集器,揭开你朝思暮想的秘密。犹豫了一会,老忽联系了广告主。
卖家戴着精灵面罩,声音也被合成器改造过了,老忽甚至猜不到他(她)的性别,在心里认定是个男的。一般来讲,鼓捣这种发明的男性居多。女性更愿意发明一些与情感情绪输出有关联的物件。
“集成芯片,可以贴在耳机内,或者眼镜上,它能够发射强大的捕捉磁波,把一定范围内的人的脑电波捕获,并收集起来,再通过特定的程序破译输出,你就可以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了。不过——”
老忽盯着对方,虽然什么也看不到。
“不过,这个产品还不是太成熟——它捕获的脑电波可能只是一部分片段。脑电波太复杂了,现在的技术也暂时只能做到这一步。”
“它有没可能在破译这一环节出错?”
“这个你可以放心。你可以捕获自己的脑电波来验证。”
老忽接过那个小小的芯片,贴在自己的眼镜框上。眼镜腿微微地一跳,只有他自己能感觉到。
“怎样启动?”
“不需要启动,它是通过皮肤热力传导自动启动的,现在已经启动了,它已收集了你的脑电波。”
老忽把芯片取下,递给卖家。卖家接过芯片,放在读卡器中,在电脑上敲了几下,屏幕上显出一行字:这家伙是骗人的吧?
这正是刚才老忽所想。还好,他没在心里活动中使用粗口。
“多少钱?”
“一万八。”
“怎么感觉像一锤子买卖。”老忽笑了下。
“老实说,我没指望你买。我们的目标客户定位不是你这种层次的。”卖家诚恳地说。
“我这种层次?——我是什么层次。”
卖家把电脑屏幕转向老忽。
“靠,仨月工资,我疯了啊——买它?”这一行字正是老忽刚才的心理活动。
“我挣的是不多,但像我这样的有很多,为啥不把目标客户的范围圈得更大些?”
“挣千八百的知道那么多秘密有什么用呢?糊里糊涂活着就足够了。”
“子曰:朝闻道,夕死可以。每个人都有明了世事的权利。大富大贵们,没准也不在乎什么秘密——反正都在人家控制范围内。”
“你说得很对。我们的目标客户既不是穷鬼,也不是大富大贵。我们的目标客户主要是政府机关、事业单位中级官员,企业中级白领。只有他们最在乎自己的地位,对环境变动最敏感,焦虑程度最高,所以对信息也最贪婪。”
“这个划分有点太简单了吧,没有细分受众。中等阶层最不稳定,随时可能掉级、被替代或者升迁。”
“我们没有义务分那么细,能抓住一部分客户就满足了。我又不想成为比尔盖茨或者扎克伯格。”
“这个产品要是推开了,你绝对比他俩有前途。”
“呵呵,不等推开,我就会被国安部门拿下,或者很快就有脑电波防火墙产品出现。我现在只想偷偷地撇点奶油。”
“既然这样,那就把定价降一下呗,蚂蚱也是肉啊。”
“你这个人很有上进心,也算有些见识。从这个意义上讲,可以归为中等阶层。六千,一口价。”
靠,这家伙肯定知道了我支付宝里有八千块。
老忽咬了咬牙,转了六千给卖家。
“我有个技术问题:要是同一个场合下的两个人都戴着这个产品,是不是相互都知道彼此所想?”
“理论上是,不过还要看各自的意志力、虚伪程度,比如有些人的脑电波并不反应他的真实想法。还有一点,我们这个产品要定期升级,升级得越及时,功能越强大。不同版本的产品在同一个脑电波场中,版本高的自然会占优势。”
“靠,王八蛋。”老忽心道。
“呵呵,我不生你的气。我早有准备。”卖家笑了笑。
老忽意识到卖家肯定装着更高版本的俘波器。
“等我想升级时,再来找你。”
“希望你是回头客。”
(二)
老忽的部门是一个半独立的处级单位,在局里的处室中有些分量,但也说不上多重。老忽是部门的二把手,一把手即将退休,但他不是必定的接班人,因为还有一个并列二把手存在,老套的二选一。中彩当然是最高愿望,次级愿望就是双败,第三者冒出来。最糟糕的就是分出胜负,自己出局。老忽和并列者都如此想。
局里的最高长官是新来的,与老忽几乎没有交集,据他所知,并列者也没有这方面优势。此一点,0—0。
老忽年轻2岁,但两人都在盛年,此一项1—1。
老忽博士、高职,并列者双硕士、高职,此一项2—2。
老忽擅电脑,并列者擅撰文,此一项1—1。
老忽相貌堂堂,并列者鼻直口正,此一项0.5—0.5。
老忽系本部门土著,有出身优势;并列者系空降兵,有阅历优势。此一项,X—Y。看高层如何认识了。
两人在私生活、家庭等方面都无什么瑕疵,0—0。
老忽思来想去,能打破平衡的就是即将退休的一把手的举荐。一把手是单位有名的莫大,不要说事前,就是事情已发生了,都无从推测他的真实想法。老忽与小圈子里的人谈起来,称其为“莫大先生”。衡山掌门莫大先生杀大嵩阳手费彬那次出手也很劲爆,而这位莫大上司却还从未有此出彩时刻。
也许就是现在,我会成为费彬吗?老忽着实有点怕。
现在,老忽有了脑电波收集器,并列者对电脑不太精通,也许不会关注那些偏僻网站的消息。如果这一推测成立,老忽就有0.5分的优势。
然而,这丁点优势足以化为胜势吗?
莫大让老忽写个单位发展规划报告,并且让他不要声张。老忽想,并列者肯定也得到了同样的任务。
从莫大房间出来后,老忽捺那住咚咚的心跳,把脑电波俘波器芯片取下来,插入读卡器,接上电脑。
只有短短三个字:“这小子——”
什么意思?
是赞赏我的现场风度?是哀叹我的既定不幸命运?还是痛恨我某一方面的不当之处?
更九曲回转的,有没可能他也带着俘波器,获悉我当时正在想“并列者接到同样的任务了吗?”时,瞬间的心理活动。
可惜,他在莫大屋里的时间太短,没能收集到更多的信息。
关于部门的发展规划,每个略略有点话语权的人都在心里勾勒了无数遍,有些韬略已经被公开讨论过多次,已经没有什么新颖之论可抛了。老忽能做的不过是完善、简洁、突出可为之策,然后不露声色地展现自己的见识、专长优势和表达能力。老忽精通电脑,熟悉网络,在融媒体平台建设方面有些心得,而这也是当前很时髦的观点。于是,他尽力去搜集这方面的成功案例,揉融进自己的理解中去,拟出了听上去可行度很高的方案——连自己都认为可行,只要给足资源。
但是越前沿的名词,其字样“普及”得也越快,无论其字义有没有被理解。并列者写出同样的方案似乎也不是太困难。于是,老忽又下了点功夫,把其中的技术关键拆解一二,插入了几个很专业的、外行人不敢轻易引用的行话术语。这样,在融媒体建设方面他确信可立于不败之地。
在一般要项方面,诸如主业务发展、制度建设、精细管理、单位文化建设等方面,他先是详尽拼凑,然后又筛选剔除。他晓得,高层领导断无耐性看那些啰里巴唆的东西,简明扼要又有亮点是最好的呈文。这种潜在要求势必会让呈文的文采值受限。老忽暗自窃喜,因为这可削减善于拽文的并列者的优势。自己的作文在上学时也不算差,再加上这多年公务写作的历练,文采谈不上,简明扼要通顺畅达是没有问题的。里外里一削一填,这一项最次也是个1—1。
老忽自忖稳持先手,不免幻想起主持全局后运筹帷幄的风光来。但很快他就告诫自己要低调内敛,若有一丝自鸣得意之色外露,也许就会导致全局的溃败。更何况,莫大的“这小子——”尚难解读。
(三)
临退审计审出了点问题,有几张票说不清来龙去脉,而分管领导这一栏签字的是老忽。老忽自然知道这回事:部门为了一个证照的核验宴请了权力部门的小头头,没法下账,只好找了几张油票顶上。审计部门说这不符合规定。莫大说,这钱由他出好了,不要影响部门和局里。老忽和并列者都说由几位领导分摊。
钱的事好办,责任的事不好扯。这种宴请是不能往面上摆的,压根就不能入账,谁签字谁活该。当时,审计还没那么严,谁也没放在心上。如今风声看紧,小问题往往就成为大把柄。这点瑕疵对莫大几乎没什么影响,却攸关老忽的政治生命。故而,当并列者提议到高层领导那解释清楚时,老忽极力反对,提议通过私下工作让审计部门压住不报。毕竟,不是多大数额的事,这种票审计部门一个工作周期不知审出多少。
“那我出面做工作吧。这事咱们仨知道就行了。”莫大做了决议。
老忽回到办公室,翻译了脑电波,只有两个字:去死。
这肯定不是自己所想。属于谁呢?
有可能是莫大的——当并列者提议上报解释时,一把手痛恨并列者多事;也有可能是并列者的——当老忽极力反对上报或者一把手做了瞒报的决议时,并列者恨不得立刻将真相大白于天下。
这脑电波俘波器的功能严重不足啊,怎么可能只接收到这样可怜的信息。莫非真像卖家所说的那样,现场存在更高版本的俘波器?
老忽联系了卖家。卖家说,俘波器的接收功能没什么问题,但是它存储信息是有选择的——它只存储与思想主人的语言不一致的信息,也就是说当被监测者说假话或者没说话时,他们的实际思想意识信息才会被存储。像老忽所说的这样的情况,表明有价值的信息就是那两个字。
老忽觉得卖家的解释挺玄乎,但也没法反驳,因为付款时俘波器的表现的确很优秀,并且与卖家现在的解释也不矛盾。
信息固然是少了点,总比没有强啊。只是要费一番心思做二度破解,这就要靠他的个人思维能力了。
莫大如何与审计那边谈的,老忽与并列者都不知道,但这事确实是被压下了。
(四)
人事部门的民意考察开始了,老忽也在被谈话之列。如何送上对并列者的评价,老忽在心里已经打了几十遍的草稿。宗旨就一个:这位同志各方面表现——从工作能力到人品作风——都很好,但绝不举出具体事例来说明,只堆砌虚头巴脑的词汇,比如冷静、稳重、虑事周全、谦逊、平易近人……总之,不说一点不好,但到底怎么个好法,也不做例证。
老忽推测并列者在评价自己时也是这般。聪明人总要给自己留条后路,万一失败,不致于领到太憋屈的“小鞋”。
紧要关头,是不是要走一下上层路线?老忽把自己的关系网梳理了个遍,也没有找到入口。并列者有没有入口,他也没听到什么确切情报——这种事一向是扑朔迷离,难以考证。
老忽最终还是没沉住气,试探了一下。
“老大,啥时请您坐坐,感谢提携和这么多年的关照?就咱们几个弟兄私下里坐坐。”老忽给莫大发了条微信。
过了十分钟,没动静。但老忽相信莫大肯定看到了。
老忽尿急,去了厕所。在厕所中,刚好遇到了莫大。两人在相邻的小便池操作,虽有隔板,气氛也还是有些尴尬。
“听说您的手续办妥了?”提上裤子,老忽问候了一声。
“妥了妥了,很顺利……”莫大笑了下说,“以后,靠你们了啊。”
老忽注意地听着,确信他说的是“靠你们”,而不是“靠你”。
回到办公室,老忽急急地破译了俘获的脑电波,又是三个字:这小子。
靠,嘴严,思想也严。老忽失望之余也不得不佩服老大。
“等过阵子再说吧。我有数。”微信窗口莫大回过消息来。老忽心里一喜。没几秒钟,这条消息又撤回了。再重新编辑发过来,变成了“等过阵子再说吧。现在管得紧”。老忽的喜淡了几分,但仍存在着。
“我有数”是个拆解空间很大的回答,连方向都不好定。但老忽觉得有百分之六十以上的可能是莫大投了自己的票,不然没必要加上这一句——虽然很快又更改了。
(五)
年底了,机关里的人都在寻找各种契机总结梳理人脉,该升温的升温,该润滑的润滑,该找补的找补,微信都很忙。老忽调任另一部门二把手已满半年,他已经基本走出了败给并列者的窝心和颓废。这天,他也在翻看自己的微信,琢磨哪些关系要礼节性地或者实打实地走动一下。
一条微信冒出来:“今晚有时间坐一下吗?叙叙旧。”
是莫大。这位老先生退休后没几天就找了个地方再就业发挥余热去了,利用他的尚有余温的人脉资源和谨慎可靠的秉性,在某个老关系的手下管着一摊小事,游刃有余,有滋有味。
莫大现在的营生与老忽小有交集,吃过几回“公务饭”,但私人聚基本没有了。年底,交际时间成本很高,老忽有些犹豫。
“有个事儿为你揭秘一下。”莫大又发了一句。
这就不能不去了,不只是满足好奇心,还有了鉴前毖后之价值。
老忽在抽屉深处翻出了那个“俘波器”,自“掌门”之争败阵后,他就弃用这劳什子了。
这是一家很安静的中西合壁的餐厅,大厅内都是卡座,很安静,适合谈些不很机密的亲密事。莫大挑的座位在角落里,四周很空,以至有些孤寂的感觉。服务员上完菜便基本不来光顾。两人各自一个盘子,里面是自己点的食物。老忽要的是十一成熟的五岳牛肉,莫大要的是迪拜四喜丸子。
“这家店的菜有点混搭的意思。”老忽笑了笑。
“是,乱伦。”莫大的冷幽默依然如故。
“那几张票的事是我汇报给局领导的——”莫大开门见山,连第一杯酒都没端就进了主题。
老忽本来急切地想喝一杯再说正事儿的,一来提振下情绪,二来莫大带的酒平时轻易喝不到。没料想莫大这么直接,果然是莫大先生之风。
“与其被别有用心的人捅上去,不如坦白。这件事对我影响很小,对你影响也并不大——”莫大停了一下,等老忽接话。
“时间赶得有点巧了。”老忽只得接了一句。
“喝酒。”莫大提酒,两人隔空致意,各自喝了一杯。酒确实是好,醇厚绵长,余香驻齿。老忽对莫大下面所讲几乎没什么兴致了,急切地盼着第二杯。
“局领导找你谈话时,你怎么解释的?”莫大问。
“照实说的,一句诳语没有。”老忽确是如此办的。当时他想,每一句隐瞒或是推脱都可能是给自己挖坑。
“跟我想的一样。这是最好的应对。”莫大提了第二杯。
“如果局领导需要一个借口,那只能算我倒霉了。”老忽在酒的激励下,已没什么顾忌了。其实本也没什么顾忌,就算莫大曾是他的老领导兼提携者,现在身份已截然不同了,某些时候还要有求于自己。
“其实你本来是板上钉钉的。我推荐的是你,你这小子脑子活,但没有奸诈之心。”
老忽忽地湿了眼睛。“我敬你,老大。”他端起一杯酒一口干掉,又倒了一杯,刚要端起来。莫大制止了他,“酒挺贵的,就一瓶。”
“我的推荐并不起主要作用,一个要退的人,说话就是个响儿而已——”莫大自端起酒,抿了一抿。老忽陪了一下,急着听对方的下文。
“之所以说你是板上钉钉,最主要的原因是小吕根本没看中这个位置,他看中的是最好的位置。”老忽鄂然,恨不得马上有一个屏蔽空间,用电脑破译一下脑电波信号。
“没想到吧,我也没想到,是后来很久才知道的。他本来是要去局办公室当主任的。”莫大兑现了揭秘的承诺。局办室主任的下一站一般就是副局,这位子比起老忽单位的一把手分量重太多了。
“小吕的文笔是很好,但是咋能轮得到他呢?”
“是啊,轮不到他啊——事实上也没轮到他啊。”莫大切下一块迪拜四喜丸子,用叉子叉着送进口中。“不错,纯正的柴火灶味。这丸子适合小吕,迪拜,‘的’确‘败’了。”莫大再次展现冷幽默。
老忽趁这当也嚼了一块五岳牛肉,很烂乎,一品酱牛肉风格。
“现在的办公室主任你知道是谁不?”
“梨主任哪,很有女人味,据说能力也不错。”老忽确实这样认为。
“她是某个省领导的情人。”莫大的揭秘犹如这酒香,一波接一波。
“那在这儿不是屈才了吗?是那个省领导另有新欢了?”老忽饶有兴致地问。
“她们这种角色都是阶段性的,早晚要退出。这也挺好啊,没有白付出。”
然而把他妈我坑了。老忽意识到这点,端起酒自顾喝了一下。
“不要怨人家,”莫大仿佛听得见老忽的心语,“人家在上升通道上比你位置有利,你只能接受。来,喝酒。”
就这一句,老忽顿时释然。一点没错儿,论出身论长相论才干,自己的确没有什么应该胜过梨主任的地方,更何况也没有女领导看中自己。想到这儿,不由得牵动嘴角,笑了一下。
“不对啊——”老忽突然意识到这逻辑还没有通,梨主任上位是没异议的,可是凭什么小吕能获补偿呢——谁给了他这权益?他成为局办主任候选的根本依据是什么呢?
莫大没有让老忽失望。
“小吕的老婆有点背景,你听说过吧?”莫大徐徐道。
“略知一二,不过好像来头不是太大,小吕岳父不过是个小级别官员,撬不动什么硬局面啊。”
“但是小吕岳母很厉害,她姓梅,当年号称南扩一枝梅。”南扩本是省城的郊县,几年前已划归为省城南扩区。局一把手原来就是南扩区委书记。
这个料儿爆得有点水平。但老忽有点将信将疑。
“您是怎么考证出来的?小吕来了也有几年了,这些花边新闻怎么没有传出来过?”
“你捋一捋局里你熟悉的同事,你还知道谁的岳父母?”
“谁也不知道。”老忽毫不迟疑。
“我也不知道,如果是局领导,还可能会关注,像小吕这样的,除了我们同处室的,谁有闲工夫打听他岳父母的事。”
“那您——是怎么知道的?”
“你嫂子是一枝梅的校友,低两届。”
“那您早就应该有所耳闻哪。”老忽钻牛角尖。
“退休之前,我跟你嫂子很少聊天,聊也是说孩子的事,其他方面,顶多是一块评论一下某部电视剧、某个网络视频——你现在和弟妹是不是也这样?退休之后,混在一起的时间多了,居然挖掘出不少旧事,虽然大都没什么价值。”
“这个有点价值啊,半年前要是知道,我就省——心了。”
老忽心说,半年前自个要知道,省的就是6000块钱。这位“莫大”到底是早就知道,还是刚知道?
“局长也够意思,怕我难堪,给我换个部门。”老忽借切割牛肉缓和下心情。
“据说是苏处长点名要的你。”莫大把丸子吃得所剩无几。
“她这么大能量吗——可以向上面要求副手的配备。”一般来讲,老忽这一级别的都是局领导定。
“这个我还没考证,留给你慢慢挖掘吧。”莫大的揭秘有些虎头蛇尾,让老忽觉得意犹未尽。不过,他也觉得对方没义务把这里边的弯弯绕绕都摸透,人家也不是克格勃。
饭局的最后,莫大请老忽帮忙关照所在公司的一笔小生意。“绝不是交换啊,找别人也行,从你这儿走比较方便。”莫大老道地说。
“我自当尽力啊。”这种小生意关照谁都一样,既如此,那就关照熟人呗。
临别时,莫大从包里掏出一瓶刚喝过的那种酒送给老忽,看来是早有准备。老忽很惊喜,稍做推辞就收下了。
(六)
老忽回到家,迫不及待地打开电脑,取下“俘波器”,放进读卡器,连上电脑。
只有一行字:“因防火墙的原因,404,抱歉。”
莫大果然是深不可测啊。
老忽突然紧张起来,把与莫大的交往细细捋了一遍,看看有无严重腹诽对方之处。捋了又捋,感觉对对方还算真诚,这才放松了些。
(七)
莫大看着电脑屏幕上的破译结果“早知道我就省六千了”,忍不住笑了。
“这小子,砍价有一套。”
“谁?啥价?”老伴听到莫大的自语,问道。
“小忽,买同样的酒比我少花了200。……明天同学会,你再打听打听一枝梅的事儿,回头我再给小忽讲讲,我们公司生意还得靠这兄弟帮忙。”
“小忽这提正处还有戏没?”
“有戏,他那个上司就是个花瓶,不靠局长罩着啥也不是。”
“不要小看花瓶,花瓶也是有内涵的。”
莫大看了一眼老伴,惊若初见。
(八)
老忽完成了局里融媒体架构的最后一个流程的审议,签了意见,批示呈送上司阅处。本来是原部门的业务,不知为何局里另成立了这个处室,业务也拿到这里来,老忽到这来发挥才干顺理成章。
局内坊间传言苏处长是局长的相好,但依老忽的判断,子虚乌有。尽管苏处长对业务几乎一窍不通,但为人处事并不招人讨厌。很多人戏称其为“酥骨精”,但老忽觉得她那份温软挺让人受用。苏处长很放心地把专业业务交给老忽审核,自己只管最后签字。这样的女人能飞快地升到处长,总得有点本事——不管哪方面。
这套融媒体建设方案全部的框架设计几乎都是老忽完成的,但到最后的设备采购、施工方选择,他却没什么发言权,这让老忽觉得存在感很差——几千万的活儿啊。莫大所在的公司是竞标公司之一,但技术、资金实力是几家竞标公司中倒数第二差的。老忽早早跟莫大讲了,爱莫能助。莫大也觉得希望不大,只请老忽帮忙赏赐些边角小活儿。老忽自是答应。谁干不是干呢,而且,尽管融媒体热得发烫,但在机关这种地方也就是个点缀。
夜有点深了,老忽怕即刻回家影响冲刺中考的孩子学习,心念一动,便打了个车到那个中西和璧的餐厅去。那地方很偏远,若不是莫大那一约,他绝不会到这个地方搜罗美食。
这次,他要了迪拜四喜丸子,想着若是好吃就打包一份给老婆孩子尝尝。
吃到一半,想去厕所。左拐右拐好几道弯,经过帘座包间区(一个个小卡间,门口有各式小帘,相当有情调),他目光随意扫过一个个帘门,突然扫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像是苏处长。苏处长对面的男士依稀是莫大现在公司的董事长兼CEO。老忽与其一块吃过两三次饭,这位CEO酷爱撸铁,身材很棒,所以印象较深。老忽上完厕所回到普通卡座,停杯投叉,心神不宁。末了,他把外套脱了,起身又往厕所而去。经过那个帘间时,他把脚步放得很慢,眼睛尽力斜觑,目光细炬,状如猎狗。正逢一服务员端着托盘掀帘而入。老忽看得真真的,没错,是那两人。只是,两人的位置已经从对坐变为依偎。
酥骨精名不虚传哪。老忽心里泛起没来由的醋意,很希望那个CEO是自己。
(九)
苏处长找老忽商量标的额。老忽一看,比原计划多了500万。
“局长的意思。”苏处长笑着说。
“我没意见啊,一分价一分质。”老忽笑着说。苏处长更是笑得像花一样,递笔给老忽。
老忽接过来,痛快地签上了字。他是最低一层的审核,后边还有好几重。
回到自己屋,他锁好门,取下俘波器,插入读卡器,连上电脑。
“签吧,签了这位子就是你的了。”
这行字把老忽吓了一跳。
什么意思?哪个位子?
(十)
莫大夫人又一次从同学会回来——今年已经四五次了,退了休同学会越来越频繁。一枝梅的段子越挖越多。
这天,莫大却心不在焉。
“你怎么像丢了魂一样。”
莫大正常状态下外人也看不出魂在不在,但这天明显有些失去把持。
“小忽给我找了点业务,我挺高兴,找老板邀功,老板很无所谓。后来才知道,他把我们局几千万的大单子搞定了。”
“这么厉害?他怎么做到的,一个小破公司。”
“不知道。”
莫大盯着屏幕上的一行译字“因防火墙的原因,404,抱歉”,一阵失败感在全身荡漾开来。
(十一)
老忽升任处长有一阵子了,融媒体业务不死不活,他比副处长时好似更加边缘。莫大彻底退休了,不退也不行,老板跑路了,带着苏处长,不知消失在太平洋的哪个岛国。
这天,两个监察人员敲开了老忽的办公室。
“我们是监察委的,有个案子想请你协助下。希望你认真配合……”
老忽早就等着这一天,局一把被“双规”不短时间了。他把“俘波器”固定在眼镜腿上,随时等待。可惜,这东西只能延后服务,不能即时读心。
监察委的一个人掏出一个摇控器样的东西上下扫了一遍,笛,笛地响了好几声。
“‘XXX局RMT2050—炫梅’业务是你经手的吧?”来人问的是融媒体的那个业务。
“是我啊,我是方案拟定者。”
“有人举报招投标过程有严重舞弊行为,请你如实汇报一下标价的制定过程。”
“……我是签了字,但我没有任何决定权。”老忽把经过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你是直接责任人,你清楚吗?”
“清楚。”
“那为什么还要签字,你知不知道这会给国家造成多大损失。”
几百万算大吗?老忽心想。
“我没办法,我实际上只是执行者。”
“你还是个傻瓜。”问话者忍不住说。
“您能不能说明白一点?我笨是笨点,但智力正常啊。”老忽有些不高兴。
问话人笑了笑,“抱歉。”
问话告一段落,监察委的人临走时意味深长地说:“不要乱用电子设备,害人害己,科技想跟人斗还很幼稚。”
老忽猜想他们随身都带着高性能的屏蔽设备,自己近来固定在眼镜腿上的俘波器对他们而言是废铁一片。但他还是把“俘波器”连上电脑,屏幕上只有四个字:系统崩溃。
(十二)
“XXX同志,您今天让我们来有什么要说的?”办案人第N次来到XXX局前局长的房间。
“我下一站肯定是牢房了,有些事早点说为好,到里面再说就不太方便了,条件也不好。”
“没错,该交待的就交待,纸里包不住火。”
“今天说点题外话,老说案子你们肯定也挺烦——你们只知道我是个局长,但你们不知道我还是个持有高级证书的性格分析师。我们局很多干部任命都是我性格分析的产物。那个忽处长——你们肯定也找他了吧。他其实有点无辜,有可能的话请对他网开一面……”
“我们严格按法律办事。”
“法律也是人在执行——我是这样理解的,请勿见怪。我接着说故事吧。当初调小忽去那个部门当副主任时,他有拒绝的权利,因为这是个新成立的边缘部门,晋升的机会很少,在原部门暂时屈就,仍然有很多机会。但是他不甘居于竞争者之下,做出了那个选择。这一点,我已经分析出来了。他是我的拼图中很不起眼的一小块,但不可或缺。性格决定命运……”
“我觉得你当局长太屈才了,你应该去做编剧。”
(十二)
办案人盯着电脑屏幕上的几行字,陷入沉思。
“他有个屁机会。”
“他没准跟苏骨精有一腿。”
“他可千万别进去。”
“小梅不给力啊,白疼她了。她这个女婿难堪大用。”
“梨主任有几分真心?”
“这俩狗男女溜得还真快。早晚被遣送回来。”
“说得诚恳会不会戏太过?”
(十三)
很快,老忽被削职为民,还好没有更严厉的处分。
他收到了很多安慰消息,一般的都是发微信后很快撤回。
吕主任已经如愿以偿当了局办主任,坊间传说是梨主任的提拔,梨主任已经是握有实权的局二把了。
吕主任的安慰很有文采:非吾愿,非汝愿,看似缘,实非缘。
很快也撤回了。
莫大的微信很简单:你蒙在鼓里,我蒙在蛊里。有时间一起吃迪拜丸子。
老忽感激地回复:成也诚,败也诚。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