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大抵是童年时期物质相对匮乏,辣味一来到我的舌尖,从此便对它产生好感和依恋。
至今仍清晰地记得,第一次买康师傅桶装香辣牛肉面的场景。
在家斜对面的小商店,我扯着我爸的衣角,往货架上最显眼的地方一指,“爸,我想吃那个。”
于是,我,我爸,还有开商店的郝爷爷,我们仨面面相觑,说了一通车轱辘话。
“那个是辣的?”“是辣的。”“爸,我想吃辣的。”“小孩能吃不?”“不能吃的话,还有红烧牛肉味的。”“爸,我想吃那个。”“那个是辣的。”“是辣的。”……
最终,我如愿以偿地抱得一桶香辣牛肉面凯旋。
然而没吃几口,就感觉嗓子眼被辣油糊住了,眼泪汪汪地,再也吃不下。
这一次尝试无疑是失败的,但此后我却越挫越勇,踏上了食辣知味的漫漫征途。
很久以后,我才了解到,这是因为辣椒中含有大量辣椒素,能够激活人体疼痛神经元上的受体分子,从而让人产生痛觉。
但同时,大脑也会被刺激释放内啡肽,内啡肽又可促进多巴胺分泌,人就会拥有快感和爽感。
原来,人们会爱上吃辣,只是因为无法拒绝快乐啊。
2
成长中的很多年,最快乐的事,莫过于吃辣条。
小时候,但凡手上有5毛钱,都能让我欢天喜地,因为可以买整整5根辣条了。
我会把已经压制成卷的辣条,扯开来细细地吃,这样子就感觉比原本扎扎实实的一根,量多了很多。
或者买5张辣片,我也会用大拇指和食指,一张张地捏在中间,然后用牙齿撕咬成条状,再细嚼慢咽地吃下去。
总之,仅仅5毛钱,就足以让我充满仪式感地品尝一顿辣条大餐。
幸运的是,我时常有2元巨款傍身,在夏天,就可以豪掷1元钱,在买辣条之外,再买上一包雪莲冰块。
一口辣条,一口冰块,这种冰火两重天的极致味蕾享受,溢满胸腔的快乐和满足,大概只有现如今参与肯德基疯狂星期四能够类比吧。
不过,我妈虽然不吝于给我零花钱,但并不赞成我吃辣条。
“那玩意儿有啥好吃的?”她总是对我发出直击灵魂的一问。
我不吱声,因为我知道这不是什么虚心请教耐心探讨,她是在用疑问句表感叹,“那玩意儿没啥好吃的!别吃了!”
可叫我怎么抵制这种诱惑!于是只能与我妈打游击战。
有一天在网上看到一个帖子,将所有留言汇总起来,就能写出一篇《那些年,偷吃辣条的100个方法》。
我深有共鸣,看得嘎嘎直乐,脑内不禁响起一曲BGM:“你的童年我的童年,好像都一样……”
3
说来奇怪,辣条虽然被我妈列入禁忌食物清单,油炸串却侥幸逃脱上榜。
曾经有一段时间,我尤为着迷批发市场档口的香辣鸡柳。
看上去圆圆粗粗的一根,其实肉就是普通鸡柳的量,但外面裹上了一层厚厚的面粉,摇身一变身价就翻倍上涨。
具体多少钱我已经不记得了,但我记得,是每次我妈都爽快付款,让我倒吸一口气的程度。
是的,每次陪她逛街,走到门口,我都忍不住提出请求:“妈,我想吃鸡柳。”
偶尔我妈会念叨着:“少吃点油炸的。”
但她还是会拉开手提包,给我买上一根解馋。
我想这就是做母亲的,特有的矛盾心理吧。
明知道不健康,却难以忽视我满眼的渴望和鸡柳到手以后的兴高采烈。
而我之所以会对这根鸡柳上瘾,是因为刷在外面的秘制辣酱,果真又香又辣。
一天,我举着鸡柳跟我妈走进一家女装摊位,她看中了一件衣服,就把手提包放在我旁边,去试衣服了。
等再出来时,包就不见了。
那是她唯一一次因为我吃鸡柳非常不满,“吃吃吃!吃个破鸡柳,包都给我看丢了!”
围观的人群中传来一声:“我看到有人拎包往那边去了!”
我妈没信没动,转身对摊主说:“包是在你家丢的,你就是要负责任,否则我就报警解决。”
摊主不断推诿,但不一会,竟然有人把包完好无损地送回来了,“我在那边捡了一个包,你看看是不是你丢的?”
原来,经常出没在批发市场的贼,大多数摊主都是认识的。估计只要没把事情闹大,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只是这次不巧,碰到我妈这般聪明果决的人物。
而且包里一堆杂物,零钱加起来不到20元,毕竟钱都给我买鸡柳吃了。
哈哈哈,不是的。是我妈早就想到批发市场鱼龙混杂,现金便随身携带了。
4
初中以后,我开始修炼一个铁胃,正餐总是会选择辣的食物。
“多放点辣椒”成了我挂在嘴边的口头禅,是我对每一个为我制造美食的商贩,十分郑重的叮嘱。
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人之一,闺蜜小菜,那时已闪亮登场,并在饮食口味上和我形成鲜明的对比。
夏天她吃麻酱味的担担面,冬天她吃酱香味的鸡蛋饼。
我俩聊起啥都能唧唧咕咕大半天,但聊起吃的,没戏。
天不负我,等读了高中,我遇到了也喜欢吃辣的何同学,一听到下课铃响,我和她就小跑冲到学校附近的小市场,结伴买炒面吃,当然,都是多加辣的。
可我俩平时聊起天来,常常在南辕北辙中,产生无数笑点。
比如某年冬日的体活课,猎猎寒风,我缩着脖子,两手往袖筒里一揣,问她:“咱上哪儿去?”
她神游在外太空,“我想去北欧。”
学校之外,我们三口人经常光顾小区底商的一家麻辣烫。
万万没想到的是,多年以后,它成为了驰名全国的连锁店——杨国福麻辣烫。
当时,它的加盟店远未达到商业化,两三块钱的一份手工面,能煮出一大盆,完全够我们一家人吃。
哪像现在,随便点点就要30多块钱了。
它变好了,也变坏了。
就像成年人隔着漫长的岁月,回望十几岁的自己,在少年人充满期待的眼神中,会觉得,既骄傲,又羞愧。
5
2011年,我坐上飞驰的火车,去南昌上大学。
沿途越来越陌生的自然和人文景观,让我大开眼界。
但我不知道的是,在终点等待我的,才是真正的惊喜。
仅仅是一顿饭的时间,就颠覆了我对辣的认知。
望着窗口阿姨倒在拌粉上的小半勺辣椒,没有半点油腥,我狂妄地让她再来半勺。
几口下肚以后,才渐渐感受到这种剁辣椒的威力。
北方的辣,是又燥又呛,鲜红色咋咋呼呼地铺满整碗整盆。
而江西的辣,看上去可怜巴巴一撮辣椒,甚至有时候你吃很多食物,根本没看到辣椒啊。
比如我们食堂里的麻辣烫,没吃过的人还以为是原味大骨汤,等入了口,可有你好受的。
辣椒已经进化到,能以分子的形式,渗透在所有食物里,所有制作食物的炊具里,以及江西人的血液里。
在女孩子身上,外表与个性的反差尤为明显。
我的室友海燕,平日里看上去特别温柔,讲起家乡话也像韩剧女主角。但每当在线上辅导妹妹写作业,逐渐声高势壮,中气十足。
让我不由得想起,贾母把王熙凤唤做凤辣子,我才真是见到一个疯辣子呢。
6
四年前的春天,我如愿去朝拜了我们辽阔的祖国,一个重要的吃辣圣地——川渝地区。
那些日子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当时是我们大学的5人闺蜜团,相约在成都共度清明假期。
对于所有路线安排,我一概没有任何意见,唯一只关心能否打卡完所有特色美食。
于是,春熙路的繁华,我马马虎虎地看了,但我清楚地记得那天吃的烤鱼,没有一点厚重感, 应该是选用的豆瓣酱就鲜美十足。
武侯祠的红墙,我漫步感受过了,但远没有对面小巷子里,一家叫做厕所串串的小店,带给我的冲击更大。那么不起眼的地方,怎么那么好吃?
至于重中之重的火锅,我现在一闭上眼,彼时进餐的情形还历历在目。
端来的鸭血是一整块的,小酥肉的灵魂在于完整的花椒颗粒,贡菜咬起来真是清脆爽口……
后来其他人都提前回去了,我和二凡又去了重庆,在那里继续吃了酸辣粉、麻辣兔头、耗儿鱼等美食,以及又吃了一顿火锅。
我俩隔着热气腾腾的锅,泪眼迷蒙,惨笑兮兮,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真的是微微辣么?很挫败,但又是一种幸福的挫败感。
7
过去的许多年,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能做到不吃辣。
“不让我吃辣,简直生不如死。”我对别人不止一次地,表达过类似的观点。
后来我在电影《从你的全世界路过》里,看到过一个非常有共鸣的镜头。
我想我对辣椒的无法割舍,就像猪头追燕子乘坐的出租车,我肠道里的菌群肯定在大喊:“辣椒!辣椒!没有你我怎么活啊!”
然而川渝之行结束以后,我对吃辣的渴望,真的越来越少了。
有一天跟二凡交流起来,她说她也是。
我不觉得,这是因为胃口倒了,“彩云易散琉璃脆”。
其实一切都是顺其自然地刚刚好。
年少时,我们喜欢吃辣,是潜意识在追求热烈的生命。
如今我们长大了,努力地奋斗着、坚持着、挣扎着,已然活出了生命最热烈的样子。
除了辣味,我现在还喜欢黄油煎吐司的焦香,喜欢冲泡挂耳咖啡氤氲的酸苦气息,喜欢青菜被热油一下子激发出的清新味道……
于年岁渐长中,我打开双臂,做出欢迎的姿势,学着接受并体会,人生不同阶段的个中况味。
这大概就是活着的乐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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