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而哀伤——读川端康成《雪国》

美丽而哀伤——读川端康成《雪国》

接触日本人的小说，这是第二次。之前读过渡边淳一的《失乐园》，初步领略日本文学的动人之处:笔触细腻，感情丰沛，情节哀婉，构思简洁。即使是一段不伦之恋，仍让人荡气回肠，欲罢不能。

而《雪国》，是川端康成的成名作，他也因此获得最高文学荣誉——诺贝尔奖。

小说情节其实很简单，旅人岛村三次游历雪国，邂逅了两位美丽的女子:

驹子，一个热情奔放，直爽可爱，质朴善良的性情女子。在与岛村的多次接触中，情感不断升温直至痴恋。

叶子，一个纯洁无暇，端庄秀美，温柔贤淑的神秘女子。她与岛村接触不多，甚至谈话也屈指可数。

显然，岛村对两个女子都是欣赏的。

比如，他在火车上初见叶子:

“她的眼睛同灯光重叠的那一瞬间，就像在夕阳的余晖里飞舞的夜光虫，妖艳而美丽。”

“她的话音优美而又近乎悲凄。那嘹亮的声音久久在雪夜里回荡。”

对叶子的欣赏，多数来自镜像或者捕捉声音。这样的美触不可及，凭借视觉、听觉以及内心更多的想象完成。

在他的想象中，叶子的美，犹如天上的星河，缥缈悠远，灿烂夺目。

那是一种不染尘埃的美，须远观，而不可亵玩。像六月的荷花，冰清玉洁，超逸绝尘。

美丽而哀伤——读川端康成《雪国》

不仅她的形貌，神态，甚至她的声音，都超凡脱俗，凄婉哀怨。美得令人炫目，美得令人窒息，美得令人哀伤！

诗人白居易曾写到，“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或许，太美的东西更容易逝去。这，是宿命？是必然？

一语成谶！一场意外的火灾中，叶子如一只缓缓坠落的枯叶蝶，飘然而逝。

初见驹子，是在雪国温泉客栈。

“女子给人的印象洁净得出奇，甚至令人想到她的脚趾弯里大概也是干净的。”

“镜子里白花花闪烁着原来是雪。在镜中的雪里现出了女子通红的脸颊。这是一种无法形容的纯洁的美。”

此时的驹子，在岛村眼里纯净得如一汪春水，灵动秀美，纯真可爱。

这样的美，带着几分烟火气，令人忍不住亲近。又如三月里恣意开放的樱花，芬芳馥郁，美丽妖娆。

这样的美，美得热情似火，美得光彩照人，美得随心随性。

两种美别具特色:叶子之美，疏离，冷寂，朦胧，似水中望月；驹子之美，火辣，热忱，真实，仿佛近在咫尺。

如果说，岛村对叶子的倾慕，仅限于虚幻的想象，而与驹子，真正有了亲密接触。三次会面，情感一次次升温，一次次浓烈，最后几乎密不可分。

美丽而哀伤——读川端康成《雪国》

美丽的驹子，之所以打动岛村，大致有几点原因:

一是她的纯洁善良。

为了给师母儿子治病，即使他俩没有法定的婚约，她毅然决然地做艺伎赚钱。

二是她对爱的真诚与执着，深深触动岛村。

驹子明明知道与岛村的爱没有结果，因为他毕竟是有妇之夫。但爱到痴迷，已无法自拔。犹如飞蛾扑火，也心甘情愿。

这样的爱，是忠贞不渝的，具有自我牺牲的色彩。或许，岛村也恰恰被这份柔情深深吸引，几次踏入雪国，与她重温旧梦。

第三，她对生活的无限热爱与美好的追求。

驹子，一个处于社会底层的艺伎，无钱无势，生活困顿，处境悲惨。即便如此，闲暇之余，她苦练三弦琴，且技艺不凡。可见，面对生活的凄苦，她仍心存希望，对未来有所期待。这样的驹子，在岛村的眼中绝对是纯美的。

看起来，岛村与两位女子的纠葛，都源自爱。前者如镜花水月，扑朔迷离；后者落地生根，真真切切。一虚一实，相映成趣！

而岛村内心更向往的，是叶子的爱。为什么呢？

虚无缥缈，亦真亦幻，且触摸不到，往往更令人痴迷。因此，岛村千方百计想靠近叶子，却不能得偿所愿。

这样的爱，应该属于精神层面，类似于柏拉图之恋。它深深根植于心，充满虔诚，敬意，期许。在想象中，它是浪漫的，唯美的，空灵的，引人遐思，令人沉醉！

此时正值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战争硝烟弥漫，人心惶惶。雪国，这个幽静之所，成了人们远离战火的理想之地。

雪国之恋，恰如那皑皑的白雪，纯净无暇，淡雅静美。或许，它能给迷惘困顿的人们暂时的精神慰藉。抑或，人们情愿在这样虚幻的爱中沉沦，沈醉不知归路。

雪国之恋，亦如一叶浮萍，在虚空之河飘来荡去，缺少必要的根基，终归无疾而终！

美丽而哀伤——读川端康成《雪国》

叶子，随着那盈盈的雪花悄然而逝。岛村，在几次往返后，必然要离开雪国，回归家庭。驹子，继续在悲惨的生活里苦苦挣扎。

读到这里，内心仿佛在彻骨的冰河里沉沦，凄冷而迷茫。抛开道德评判，难道美好的爱情就不能圆满，非得以悲戚的方式结束？

无疑，川端康成继承了日本文学的“物哀思想”，尤其面对男女恋情的无常，通常表现出淡淡的哀伤。

恰如书中岛村一直慨叹，生存是徒劳的。爱也是徒劳的。他们终将面对的，是无尽的痛苦与虚空！

然而作者并不一味地将哀伤无限地蔓延，扩大，而是在欣赏自然景物时，自然而然的流露出对爱情的哀愁与虚无，体现出无常的哀感和无常的美感。

它浸透着男主浓浓的主观情绪与想象，在空寂孤冷的雪国映衬下，爱变得无助且无望。

这，也契合川端康成的写作意图，“我不像物哀那样耽于悲哀与同情的感情咏叹，而是让人们不断体味其不乐的寂寥感，一种精神性的‘寂’。”

美到极致，则陡生一种空虚，寂寥，忧伤之感，如同银河坠落般，倾泻于心。

“往昔徒然空消逝”，如此美妙的爱，在雪国冷寂，清寒，孤独的氛围里一点点消逝，最终，几乎了无痕迹。

生命也在走向消亡，就像漫天的星火中缓缓坠落的叶子。或许，死亡本身并不可怕，它只是生命的另一种延续。像岛村认为叶子并没有死，“她内在的生命在变形，变成另一种东西。”

繁华落尽，一切都会烟消云散。白茫茫的雪国，重归沉寂！

雪国之恋，像雾里看花，如梦似幻，美丽而哀伤！

美丽而哀伤——读川端康成《雪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