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余

我第一次见到老余是在水泵房里，他吃住在泵房，负责给工厂抽水。他的脸瘦瘦的，皮包骨的那种；头发稀稀拉拉，俨然已经秃顶了，头上还时常生着疮，于是人家外号叫他“瘌痢”，俗一点叫“辣子”。这虽说有一些贬义，可也是一种事实，当然在某种程度上又有一些精神层面的象征意义，比如说他性情是泼辣的，是不好惹的。

老余对于穿着似乎不大讲究，一年到头总穿着一身黄布褂，那衣衫有些旧了，甚至有些破烂，仿佛许多天没有洗的样子。他走路的时候是急匆匆的，两只脚一高一低地走，努力保持一种前倾的状态。他心事重重，往前走着的时候忽然又想到什么，转身便又踅回去。

前妻在一场大病中去世，给老余留下了一个女儿。几年以后，老余同现在的妻子结了婚。女人高高的个子，举手投足颇有几分男人的做派，与许多她那个年龄的农村女人一样，她的耳朵上吊着一对金耳环，显示出别的女人有的她也有。只是对于庄稼活，她似乎又一窍不通，她并不愿意去学，抑或出于一种天性的懒惰，她根本不愿动手，这也使得她成了一些男人教训自家女人的反面典型。男人们会说，你可不要学余家的那位懒婆娘！

好在随老余进了工厂，家里其实也并没有农活给女人干，许多时候，女人“十指不沾阳春水”，倒真的有一点成女人的韵味了。老余有些惧内，女人在他面前常常颐指气使，他也绝不敢反抗。女人是有一点资本的，她给老余生下了一个儿子，了却了男人儿女双全的愿望。夏天的早晨，天刚蒙蒙亮，老余带着一顶草帽，穿着一条西装裤头一摇一摆地从工友们的驻地走过。很快他便在食堂里买来了馍子和稀饭，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给家里的妻儿送去这可口的早餐。

工作的时候，一个人呆在水泵房里是孤独的，除了轰鸣的机器声，没有人同老余讲话，让人感到一种寂寞和无奈。这样的工作又是自由的，这一片天地都属于他。老余在门前的空地开辟出一畦菜地，种上一些时令的蔬菜，极大地丰富了一家人的餐桌。有时候老余一个人做饭，就着一只大电炉炒菜，日子倒也自在。老余有钓鱼的嗜好，住在湖边，这让他有了得天独厚的优势，每每在湖里甩上几竿，钓上一些黄尾鱼和鲫鱼，可以好好地打下牙祭。

老余还有一个业余爱好是下象棋，他家里有一副牛角象棋，用一只木质的方盒装着。老余从不将象棋外借，有些敝帚自珍的样子。他爱下象棋，可水平却并不咋地，常常被人杀得七零八落，气得他一个劲地挠头。

老余后来离开了水泵房，调到车间里担任门房。他很快就适应了新的工作，夜寐夙兴，兢兢业业。不久以后，老余就从工作岗位上退了下来，工作了一辈子，是到了该享福的时候。然而天有不测风云，还没有来得及好好享受清闲时光的老余忽然生了一场重病，在医院里躺了几个月以后，终于还是撒手人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