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余的妈

老余的妈死了，老余很伤心。可是老余娶了媳妇，老余的妈一定会开心。

老余就暂且先称为小余吧，算是我多年来欠他的情份。

小余十岁的时候才勉强上了小学，据说这还是身为小学教师的小余妈牺牲了自己一个月的工资换来的。

“你家这个孩子连十以内的数都不会，上了学没啥太大用。”刚从县里转来的校长摇了摇头，“我看过很多这样的例子，别费劲了。”

小余妈看着小余呆呆的望着水果盘里的水果，不住的哀声叹气。

刚想拽着小余离开，小余的嘴里慢慢的吐出一句“一，二，三，四，，，，，，十”。

小余妈顿时转过身对着校长说，“这个月工资我不要了，让我家娃上学。”

校长咧开了嘴，一张嘴不停的述说着九年义务教育的重要性。

小余被妈妈拖离了办公室，并且声音声嘶力竭的在诉说自己想念着那些水果。

小余上了学，小余妈给小余买了一个书包，上面有着哆啦a梦。小余妈指着哆啦a梦一板一眼的向小余传达着学习的重要性。

“你看，大雄就是因为成绩好，所以哆啦a梦才会选中了大雄。”小余看着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小余妈以为自己的孩子终于开窍了，兴奋的一晚上的都没睡着觉。

不过，小余身体力行的诠释着“思想跟革命的道路越来越远。”

小余拿回了无数个用手指头就能数的过来的分数，小余妈终于承认自己家儿子不适合学习这条路，当即立断的让小余下了学。

小余经常在半夜醒来，看着空洞洞的房间一边思索着“生存还是死亡”，一边顺手解决冰箱里孤单已久的食物。

小余的体重一步步从两位数变成了三位数，小余妈看着自家儿子不到十岁的样子，眼看体重就要远超三位数。

小余妈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把小余交给作为邮递员的舅舅跑跑腿，估计小余着不仅能瘦下来，还能顺便接替舅舅的职务。

小余整天跟着舅舅奔跑在小城的各个角落。小余跑的快，舅舅欣慰的靠在荫凉的树下看着小余拿着一大摞信封在烈日下乱窜。

小余越晒越黑，也越来越瘦，整个人也越来越消沉。小余望着上大学回来过年的小学同学，真正的觉得自己被抛弃了。

他想离开。这时候的小余已经二十岁了，情份也就只能到这了。

老余对老余妈说，“我想出去看看。”

老余妈瞬间拿起手上的土豆向老余砸去，一边从白色的塑料袋子里拿出另一个坑坑洼洼的土豆，一边云淡风轻的教育着老余，“你想干什么？我好不容易的说服隔壁中学毕业的小胖不和你抢这份工作，你知道现在社会上的文凭有多重要吗？”

老余看着老余妈的唾沫呈直线的落在高压锅里，心里一阵失落。

不要说有些人没有努力过，因为他们被现实打击的落败的样子，你也没有看到过。

老余从此以后多了一项生理活动，每天傍晚都会搭着公交车去到火车站，坐在站口，看着无数的人拉着硕大的行李从自己身前走过。

他会幻想着自己会是这些行李，去过每一个地方。整个城市陷入了黑暗中，老余才会搭着最后一班公交车回去。

老余觉得自己永远逃不了这座城市。这座城市就像他的内脏。

不久，老余就被老余妈赶了出来。听说是老余不小心弄翻了老余妈好不容易弄成的土豆泥，老余投奔我的时候，我苦笑了一声，想不出来老余妈怎么会找这么白痴的借口?

“老张，你得帮帮我啊!当初你可是天天吃我的香蕉。”我扒着米饭，翻着白眼，“你抄没抄我的卷子？”

“抄了，不过我每次不都还是个位数吗？跟我自己写的有啥不一样？”

“卷子的正反面你都分不清楚，怪我咯？”

我秉着佛祖慈悲为怀的原则，给老余在饭店里找了一个服务员的工作。那家饭店在南京的淮海路，每天老余端着盘子乐呵呵的在顾客中间来回的游走。

老板告诉我，老余很勤快，现在少有这样的年轻人了。

半夜的时候，老余和我睡在一张床上，一双眼睛睁的老大。我问，“你有没有后悔过？”老余翻过身，背对着我，传出一阵一阵的呼噜声。

我没说话，听到老余极力憋在咽喉里的哭腔，眼泪不自觉的落下。

老余开始了日夜工作的生涯，我见到他的时间越来越少，我开始不确定他存在于我的生活中。只有当我看到他在冰箱里留下的残渣时，我才会告诉自己，“放心，你很正常。”

老余后来攒够了钱，在南京付了一套房的首付，他说他想把母亲接到这个城市。我站在比他高一级的楼梯上，看着他神情低落的摩擦着脚底。他扬起脚的姿势像极了淮海路上法国梧桐被风吹起的样子。

落寞而又难过，这个时代已经悄无声息从身上的每寸肌肤穿过。

老余把母亲接到南京的第二个月，老余妈就被送进了急救室。我陪着老余坐在医院的走廊上，看着身穿白大褂的护士跑来跑去，神情焦急的穿梭在各个病室。

急诊室的门打开了，医生摘下口罩，说出了那句老余最不想听到的话，“我们已经尽力了。”

老余的妈早就知道自己得了病，可是那时候老余还小，老余的妈就这样一步步的拖着。老余离家的那天夜里，老余妈就昏倒在老余的房间里。幸亏邻居隔着窗户看见了，不然老余可能就真的变成了整日漂着的老鱼了。

老余在外的那些年没回过家，因为过年的加班费要比平常的贵。可是那一年，老余在电话里听见一句，“阿姨，医生说您还是要尽快动手术。”老余终于明白过来，钱这个东西还不抵母亲的命。

老余把自己的所有积蓄拿了出来，付了首付，把母亲也接了过来。

母亲的病已经到了晚期，老余又把房子卖了。一来一去，倒折了不少钱。老余妈进急救室的那刻，可能早就知道自己会下不来了，于是对老余说了一句话，“妈对不起你。”老余噗的一声跪在急救室门口，眼泪大颗大颗的向下流。

父母其实是这个世界上最孤独的人类。他们不像恋人那样，毫无保留让你知道他们付出的东西，不像朋友那样，彻底的让付出变成增加感情的捷径。

他们永远觉得自己付出的远远不够，从没有人会说自己是一个完全称职的父亲或母亲。

老余妈走后的第二年，老余结婚了，新娘就是那个跑来跑去的护士。

“我在医院里呆久了，天天见到各种人死去，从来没有人哭的像他那样让人难受。这样的男人当了老公也不会差到哪去。”新娘子垮着父亲的手，一步步的走向老余。

老余又哭了，这是我第二次见到他哭，一次为了老余妈，一次为了自己的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