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屈辱与磨难
本章很长,主要说了在特殊年代,梁思成和林洙所受的磨难与屈辱。
1966年夏天,清华大学成了风暴的中心,正在延庆中羊房大队的四清工作队接到返校通知,林洙随队返校,车子一进校门,就看到铺天盖地的大字报,建筑系门口也贴出了揪出梁思成的大字报。
为了迎接检查,林洙将梁思成1949年后写的文章整理出来,在整理过程中发现两篇重要的文章,一篇是当时建筑系工作组组长的文章,发表在《建筑学报》第一期,是论建筑的民族形式问题,与梁思成同时期的文章没什么区别。再一篇是姚文元关于美学问题的文章,其中一段论述故宫的建筑艺术,其分析与梁思成的论点完全一致。
有了这两个重大发现,又想到周总理曾说梁思成的《拙匠随笔》是好文章,林洙仿佛吃了定心丸。可梁思成不像她那么乐观,叹息着摇了摇头。
果然有大字报直指梁思成是混进党内的大右派。梁思成一遍又一遍地写检查都没有通过。终于他明白了人家认为,他在反右时期写的拥护党委领导的文章,是当时的市委为了把右派打扮成左派再拉进党内而授意他写的。
林洙在这里引用了梁思成的原话,说明在57年反右期间,梁思成为何会与大多数知识分子唱反调,写一篇拥护共产党领导的文章。因为北京城从明代就积存下来的垃圾,也是共产党来后才彻底解决,只有共产党才能让中国强大起来。解放前的清华大学,校委会被操纵在少数特权人物手中,那为何不能让共产党领导呢?所以梁思成当时写那篇文章是出自真心。
梁思成也回忆了他对共产党的认识。他认识的第一个共产党人就是龚澍。那还是在抗战时期的四川,他陪林徽因去重庆看病,当时任美国驻华使馆文化专员的费正清夫人费慰梅把梁思成的情况介绍给周总理,于是周总理派龚澎主动找到梁思成,表示共产党愿意结识一些学者,了解他们的情况,听取他们的看法。
梁思成认识的第二个共产党人,则是北平解放前,找到梁思成,要他在军用地图上标出古建筑的解放军代表。虽然两人仅接触一个多小时,但这代表了共产党对古建筑的重视与保护,使梁思成一下就和共产党在感情上接近了。
梁思成接触的第三个共产党人就是彭真。当时北京解放不久的一次会议上,有人把梁思成介绍给彭真,当彭真知道他是梁启超的儿子时,当即就引用了梁启超的话:“今后之历史殆将以大多数之劳动者或全体国民为主体”,这使梁思成大吃一惊,又很惭愧。梁思成作为梁启超的儿子,却没有读过多少父亲的著作。这件事很自然地使他对彭真产生了亲切感,但两人没有任何的私人交往,更谈不上死党。
形势愈发严峻,学校党委已被全部打倒,被揪斗的人一天天地增多。梁思成终于也被人揪了出来,胸前挂着一块巨大的黑牌子,上面用白字写着“反动学术权威梁思成”,还在“梁思成”三个字上打了一个大“×”,从此,他一出门就必须挂上这块黑牌子。
8月。红卫兵来梁家抄家,将西餐具中全套刀子(12把果酱刀、12把餐刀、12把水果刀)抄出来,声色俱厉地质问梁思成“收藏这么多刀子做什么,肯定是要暴动!”,林洙刚要分辩,就挨了一耳光。
红卫兵还从老太太(林徽因母亲)房中搜出一把镌有“蒋中正赐”字样的短剑,在一阵“梁思成老实交待”的吼声之后,抱着一大堆东西扬长而去。老太太呜呜地哭了。这把剑是老太太的儿子林恒1940年从航空军校毕业时礼服上的佩剑,林恒作为飞行员,早已在抗战中壮烈牺牲。第二天,全清华就传开了“梁思成藏着蒋介石赠他的剑”。
红卫兵抄走的文件中,有不少字画,还有不少被当成常住物品没收的文物及佛像,却是梁思成多年研究雕塑历史收集的艺术精品。抄走的文物中还有几件极具市场价值的东西,一件战国时期的铜镜。这面铜镜保存完美,是梁启超的遗物。另一件是一尊高约三十厘米的汉白玉坐佛,这是林徽因父亲的遗物,此外,还有辽代的石雕佛像等。这些文物至今下落不明。
为了避免再出乱子,林洙把所有的东西检查了一遍,主要是梁思成写的文稿,有发表过的和没发表的,还有解放前梁思成和林徽因与亲友们往来的信件,还有和费正清夫妇往来的信件。当时有张大字报说梁思成和美国总统顾问费正清关系密切,林洙很担心会引起麻烦。梁思成则回忆了与费正清夫妇交往的经过。
林洙在这里引用了大段梁思成的原话。1933年的一天,梁思成和林徽因去看洋人办的北京美术俱乐部去看画展,认识了画家费慰梅和他的丈夫费正清。当时,费正清是哈佛大学研究生,正在准备题为“中美贸易关系发展史”的博文论文而来中国收集资料。费慰梅是哈佛女校美术系毕业的画家,因为梁思成曾在哈佛攻读研究生,两人也算校友,谈得很投机。两家人当时住得也很近,因此过往密切。
后来费正清完成论文回国去了,但两家人一直保持着书信联系。抗战爆发后不久,费正清到重庆出任美国驻华大使馆新闻处处长,回国后,他的夫人费慰梅又到重庆任美国驻华使馆的文化专员,直到抗战胜利。
那时梁思成和林徽因住在四川南溪李庄,贫病交加,生活困难,费正清夫妇都曾到李庄去看望他们,尤其是费慰梅去的次数更多。他们还常给林徽因带来一些贵重的药品,回国后也常寄些药和书来。两家的联系,直到抗美援朝才中断。
1971年美国乒乓球队访华后,梁思成接到费慰梅的问候信,谈到希望回到北京。梁思成和林洙在华罗庚的指点下将这一情况向周总理作了书面汇报,但不幸的是在1972年费正肖夫妇到达北京前不久,梁思成就去世了。直到中美建交,林洙才遵照梁思成的嘱咐,写信向费慰梅夫妇祝贺,这才重新延续了两家中断近三十年的友谊。林洙后来才从费慰梅处得知,费正清和费慰梅夫妇的中文名字,正是梁思成起的。
梁思成的文稿,包括《营造法式注释》,是梁思成几十年心血的结晶,无论如何也不能毁弃。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林洙将它们交给家中的保姆李阿姨保存。李阿姨是贫农出身,红卫兵从来不进她的房中。林洙告诉她:“这些东西以后可以证明梁先生是没有罪的,你一定替我保存好,放在你自己的箱子里面。”,她点点头说:“我明白”。这批珍贵的文稿才得以保存并在以后发表出来。
梁思成被打倒后,对林洙的两个孩子影响很大,尤其女儿林彤从此不跟梁思成说话。林洙与两个尚未成年的孩子进行了一次严肃、真诚的谈话。林洙力求做到决不对事实做任何粉饰,不让孩子得到任何假象。后来,林洙的儿子林哲插队去了山西一个极贫苦的农村,并一直呆了七年。女儿林彤后来入团时,又涉及到家庭问题。
这里,作者用很大的篇幅,引用梁思成自己的话,对梁先生一生的学术成就和学术思想进行了总结。对梁先生的建筑观念和对古建的认识进行了梳理。当时,曾有红卫兵和工宣队成员逼林洙和梁思成离婚,梁思成也认为,“也许你和孩子们还是离开我好,特别是两个孩子,我总觉得对不起他们。”不过两人一直走到了最后。
在运动中,群众也分成了势不两立的两大派。不管哪一派都要揪斗梁思成,往往一坐飞机就是三四小时,或是大半夜。一次又一次的批斗,使本就患肺气肿十余年的梁思成,健康更加恶化。由于当时取消了高干医疗制度,梁思成的医疗关系又不在清华,不得已,林洙只好带着梁思成去北医三院看病。陈世吉大夫给梁思成进行了认真全面的检查,认为他是严重的心力衰竭,并劝他住院。但当时的情况,梁思成只能回家卧床休息。直到1968年11月周总理直接过问了梁思成的情况后,他才被送进北京医院。
1967年2月的一天,梁思成一家被迫搬到北院一间24平方米的房子中去,这已是66年以来梁家第三次搬家。寒冬还没过去,一冬没住人的房子,墙上、地上结了厚厚的一层冰箱。梁思成收集的大量贵重的建筑书刊无处可放,林洙请求暂存在建筑系资料室。后来武斗期间,资料室成了据点,这些书被撕毁并丢失了大部分,所余无几,也被林洙送给了系图书室。其它的书,包括一套英文的《哈佛古典文献全集》,一套《饮冰室文集》,只好全部卖了废品。林洙对此做了记录:“雇三轮车拉了一整天,共运45车次,计售人民币35元。”
清华两派对抗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中央以停发清华员工的工资来威胁两派停止武斗,但没起到作用,于是全校停发了工资。一天晚上,几个戴着“井冈山”红袖箍的彪形大汉,带着手枪和匕首,敲开梁家的门,找他们要钱要物,还打梁思成和林洙。林洙大喊救命,这些人才匆匆走了。后来听说,那几天晚上,很多教授都遭到了勒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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