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一部剧大火,有段时间,樊胜美三个字就象征着一种遭遇,一种情结。刹那间,似乎有很多女性朋友,开始开口去谈她们的那些曾经。毕竟大家早已成年,且各自安好。再聊起的时候语气并无太大波澜,可话里话外却仍是心有不甘,隐含委屈。我突然就想起了表姐。
表姐13岁那年,小表弟出生。记得小表弟周岁那天,舅舅家大办酒席,请了很多人。他们的日子一直过得清贫,很少这样破费,但年幼的我还是依稀记得那天的舅舅似乎格外开心。表弟刚刚学会说话,奶声奶气得认真样子很是招人喜欢,一大家子人都围着他。唯有表姐,沉默着待在一边,我走过去拉她的手,才发现她哭了。那个时候,我并不懂,不懂她的沉默,也不懂她的悲伤。
2009年的平安夜,酒后大醉的表姐执意要跟我睡一处。于是,我只好带她回到宿舍。
“我要走了。”表姐眼睛通红,趴在床上侧脸看我。
“去哪儿?”我问。
“德国。”
“那么远?”我问。
“恩。”表姐答。
“为什么?”我忍不住问。
“败了……”表姐翻身仰面躺好,却答得含含混混。
“恩?”
“败了,我说我败了。”表姐答完这一句,转身翻向另一边。我们一夜无话。
后来多年,我零零散散从各人各处听说了很多消息,终于拼凑出一个大致的答案。
传统的乡下城镇,重男轻女,那几乎是个不需多言的惯例。男性可传血脉,可承姓氏,女性却生来外姓。表姐家大致也是如此。其实表姐从小到大都非常优秀,一直都是那个“别人家的孩子”。可这一切在老来得子的舅舅舅妈眼里,甚至抵不上他们儿子胡搅蛮缠的撒泼打滚来得可爱。就在表姐决定远嫁的前两年,他们先是要求表姐辞掉上海的工作,回到家乡考公务员,理由是离家近,方便照顾他们。被表姐拒绝后,他们又开始安排表姐跟一个同在上海的老乡相亲。这次的理由更离谱,相亲的对象是表弟老师的孩子,舅舅盼着能结成亲家,好帮表弟多争取一些照顾。虽然你的人生我不关心,但是养育之情大于天,我有权要求你的人生做任何改变,这似乎是舅舅舅妈的共识。
抛开这个论调里野蛮的理直气壮不谈,其实这个共识本身并没有多大毛病,出发点才是问题的关键。孩子的人生,可以少一些父母的参与,也可以因为父母而改变。但这一切,可以是因为灾祸,可以是因为疾病,可以是因为任何难以抗拒的因素,但惟独不能仅仅是因为孩子的性别。仅仅因为她是女生,就该放低姿态,放弃自我,为家里的另一个儿子让步,做一生的让步?
如果讲道理可以,那要警察干嘛?这虽是一句戏谑的话,但却很真相。尽管所有的亲戚都把表姐的处境看在眼里,尽管她用近乎完美的优秀向舅舅舅妈回击,尽管这里的道理大家都明白,可是......她依然是家里的“女儿”,依然敌不过家里的“儿子”,能怎么办呢?这里没有敌人,只有亲人,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人。对表姐而言,即便是处在所有问题中心的表弟,那也只是她的亲弟弟,原本就与他无由。
“我几乎用掉了30年所有的光阴,只为了向爸妈证明自己,但是我败了。败了就是败了,再怎么挣扎都没有用,只能逃走。”两年之后,还是个平安夜。表姐在越洋视频里聊起了那一晚。
表姐的混血宝宝很可爱,表姐夫抱着她不时出现在画面里,做各种鬼脸,很逗趣。他们在闹,她在笑。表姐的幸福,我看得分明。
“30年了,为了一个执念,我一直跟自己较劲,可是我想要的依然不属于我。如今过去两年,不属于我的依然不属于我,但我却找到了真正属于我的幸福。与生活握手言和,其实没有想象中那么难。”这是表姐最后的话。
如今,表姐每年都会带着表姐夫和孩子回国探亲,探父母也探朋友。她回到爸妈家,像所有幸福长大的孩子们一样,关心他们的身体,聊聊家常,留下钱和礼物,在表姐夫宽阔的臂弯里笑得浅浅。谁都知道,她终究是放下了。
有些人有些事,也许穷尽一生也无法改变。你的执念,你的不甘,你的委屈,说到底也只是为难了自己。跟生活握手言和,才是对自己最大的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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