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泡茶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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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剃头匠老张,不得不先说说油茶村。油茶村是一个杂姓大村,有姓李的,姓陈的,姓王的等等。其中,张姓人家居多。张姓是油茶村的本姓,几百年来张家人都住在这里,其他姓氏的人家都是后面搬过来的。
油茶村的人喜欢种油茶树。油茶树是一种极易生长的植物,只要有土就能活。油茶树的叶不枯不落,无时无刻不在吸收阳光,维持自己的常青。
它的枝条异常坚韧。上山砍柴的人都会砍两根油茶树的枝条,打结之后用来捆柴,又好用又结实。无论人们走多陡峭的山路,用多大弧度换肩,柴火都不会散落。
春天,油茶树开着雪白的油茶花。油茶花朵柔弱,经不起风雨摧残,往往开得早,落的也最快。在油茶村能看到满山遍野的油茶花是不容易的。
油茶村的孩子们也喜欢这白色的油茶花,他们会把荆羽草的茎制作成吸管,用来吸花里的甜蜜,孩子们都说:“油茶花里的甜蜜可比老货郎摊上的糖甜多了!
夏天,油茶村的孩子们会上山采油茶泡和油茶耳,这对于农村人来说是一年里少见的吃食。油茶泡和油茶耳的味道甜中带酸,酸里又透着一股油茶树的苦,咀嚼一阵后,又什么味都没有了,变得十分平淡,像极了人的一生。
秋天,油茶树会结许多的油茶籽,多的把枝条都压弯了腰,一个个,青黄青黄的,看着就叫油茶村的人欢喜不已。等到油茶籽有些慢慢开裂的时候,人们就会在腰间别个蛇皮袋,忙着上山摘油茶籽,孩子们也会跟着去帮忙,说是帮忙,其实就是找着由头上山玩去。
油茶籽是一种特别的果实,只要它还长在树上,不管夏日里的太阳对它如何炙烤,果壳依旧保持有绿色,就算自己已经开裂了也还是如此,这一点油茶村的人很是佩服。
冬天,油茶树要休养生息 ,它不再赠予油茶村民的任何东西,但它也不需油茶村民赠予它任何东西。
即便是寒冬,油茶村的人也不会闲着,他们要将晒得干裂的油茶籽送到镇上的榨油厂。孩子们自然是要跟着去,可是路途遥远,大人们是不愿意带上他们,因为怕他们走不了多长路,又吵闹着回家。有的疼爱孩子的人便会准备两个箩筐,一筐装油茶籽,一筐装孩子。
油茶树可以没有油茶村的人,但油茶村的人不能没有油茶树,每年的油茶籽都可以榨出不少油,这些油钱足可以为他们家里消除一大笔开销。
油茶村要说油茶树最多的就数剃头匠老张家。秋天,他们家摘油茶籽都要请人帮忙。剃头匠老张家里没有几分田地,只有一大片的山,山上全是油茶树。
据说,老张家祖上是全村第一个种油茶树的人,他们除了靠油茶树吃饭外,就只有平时给别人剃头赚点钱。
油茶籽(网络图)2
老张家打祖辈开始就是剃头匠,手艺是一代一代传下来的,连装剃头用具的木箱子也跟着传了下来。老张的父亲本以为这手艺会在老张这里失传,因为老张生下来就是个哑巴,乡里的郎中来看过,说是治不好,娘胎里带来的,一辈子就这样了!
一开始,老张父亲不相信郎中的话,带着老张四处看中医。那阵子可苦了老张,每天跟随父亲四处奔波,还要天天喝很苦的中药。后来,家里剃头赚的积蓄都消耗光了,母亲为了家里的生计没日没夜的干活,得了一场重病,不治而死。于是,家里只剩下老张和父亲。
老张的父亲好几次想把老张扔在半路中不管了,可见到老张“阿巴阿巴”的哭喊着追他,又于心不忍地回头抱着他回家。老张的母亲去世之后,父亲就不再带他去看中医。
老张父亲向命运妥协了,他觉着就算老张是个哑巴,在他的爱护下也一定可以长大成人,也一定可以靠着他老张家剃头的手艺养活自己。
老张父亲每次帮人剃头,都叫老张在旁边看着。年少的老张十分叛逆,总不听话,不肯老实呆在旁边看。他喜欢牵着家里的黄牛山上去,每次父亲叫他学着剃头,他就牵着牛,嘴里“阿巴阿巴”表示自己要去放牛,不学剃头。
油茶村的孩子们不愿意跟哑巴老张玩,他们怕被传染成哑巴。老张很失落,久而久之,他便只有独自去上山放牛,他总觉得家里的黄牛就是他唯一的朋友。
一年的秋天,油茶村除了油茶树外,其他的景象都呈现出一片枯败。满山遍野的野草变得枯黄,有的树叶在树枝上摇摇欲坠,有的已铺落在地上。
老张不会欣赏这般秋景,他正在山上放着牛。他看着牛津津有味的啃着草根,竟勾起了自己的饥饿感。他拿出从家里带的红薯,又随手抓了一把野草,点燃起来干枯的松树枝。
老张一边欢喜的烤着红薯,一边认真的瞧着黄牛啃草根。他没有发现一丝火苗顺着野草悄悄的燃向油茶树。当火势逐渐大起来时,他才发现自己闯下大祸。
他开始慢慢慌了,但又不知道怎么办。他想喊又喊不出声,只眼睁睁的看着火烧毁了一棵又一棵油茶树。油茶树在火的高温炙烤下成了一颗火树,连油茶籽也在燃烧。
还好同在山里砍柴的李叔看见了,他着急的朝着村里喊着救火。村民们听见喊声,抬头一瞧山上,只见山上火光通天,浓烟四起,灰烬随风飘向油茶村的四处角落。
有的人着急忙慌的挑着一担水就往山上冲,有的人比较冷静,叫上几个人去砍一道隔火路,防止火情的蔓延。经过全村人一下午的奋战,火势才渐渐平缓下来。
李婶瞧着一片被烧坏的油茶树急了,她哭着喊着冲村队长要一个说法。村队长找来老张父亲,老张父亲又去找老张,老张这时却不知去向。
原来,老张趁着大家伙救火的时候躲在山下的一棵老树下。他不知道怎么面对油茶村的人,他知道大家伙一定不会放过他,他心里又内疚又害怕。
深夜,老张父亲找他的时候,他在老树下睡着了。父亲本打算见到他就给他一记耳光,但看到老张那带有深深泪痕的脸,他想起了老张可怜的母亲。他举起手来却怎么也下不去手,于是抽回手来狠狠的甩了自己一耳光。
父亲抱起老张顺着石板路回家。父子俩走在石板路上,看着月光撒在石板上的光辉,老张父亲哭了,他想起自己带着儿子四处求医的情景,想起儿子闭着眼、揪着鼻喝药的情景,想起自己那时要丢掉老张的情景。
老张父亲浑浊的泪水一滴一滴地掉在老张稚嫩的脸上。老张醒了,但他这时必须假装睡着的样子,他知道以前父亲不想要他,他也知道父亲的不容易,他更知道父亲是爱他的。他开始痛恨自己没有听父亲的话,痛恨过后他又开始懊恼,懊恼后心里又默默的发誓今后一定听父亲的话。
剃头匠(网络图)3
烧了李婶的油茶树自然是要赔的,老张父亲答应赔给李婶自己家的一百斤茶油,并且明年帮李婶重新种上油茶树。李婶看老张乖巧的“阿巴阿巴”道歉的可怜劲上,原谅了他。李婶也是个软心肠,她知道老张父亲的不容易。
自从老张惹出火灾后,完全变了样,他开始认真的耐心的看着父亲剃头。父亲看到老张的样子很欣慰,这种欣慰不只是自己老张家剃头手艺有传承的欣慰。
没有人来剃头的时候,老张父亲会带着老张上山一边放牛一边摘油茶籽。老张每次上山后,嘴里都着急的“阿巴阿巴”的叫着,像是在解释什么。
老张父亲知道他的意思,会心一笑的摸着他的头告诉他:“爹知道你不是故意的,爹没有怪你。”老张见父亲笑,摊着手,摆出一副委屈的表情。父亲见此,开心的大笑起来。
老张虽然嘴巴不会说话,但是头脑却很灵活很。他学起剃头来非常快,没用多久,老张就要父亲让自己来。老张父亲当然不允许,他知道来剃头的全是老主顾,他们是奔着自己精湛的手艺来的。可老张执意要动手,父亲没有办法,只好用自己的头让他试。老张帮父亲剃头的时候还是有些紧张,父亲边给他信心边指导他。
路过的人看着这父子俩有说有笑的,开心打着招呼说:“老张,教儿子剃头呢?”(这里的老张指父亲)。老张父亲开心的应着,老张放下剃头夹子,手握成酒杯状,开心的对路人“阿巴阿巴”的叫着。路人也明白老张的意思,摆手对老张父亲说:“老张,你儿子还挺客气的呀!”
经过父亲的悉心教导,老张开始独自帮人剃头,并且手艺越来越好,来剃头的人说他的手艺已经超过了他的父亲,开玩笑地说:“现在油茶村“剃头匠”的名号该换人了啰!”
镇上赶集的日子,老张都会带着老张一起到集市上去帮人家剃头,人们就算头发长得长了些,也会等着赶集的这一天,到这对父子俩的摊前来剃头。
放牛老人(网络图)4
老张父亲去世后,李婶帮老张介绍了个媳妇。这个媳妇温柔贤惠,既勤劳又会体贴人,只是一点,腿脚有些不便。老张并不嫌弃她腿瘸,因为他知道自己也不是个健全的人。两人一见如故,没处三个月就结婚了。
第二年,老张就有了儿子。
儿子长得跟老张很像,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油茶村的老人们看着这个孩子就想起了老张小时候,他们好像见到了会说话的老张一样。老张想着也把剃头的手艺传给儿子,可儿子死活不肯学。老张看着反抗的儿子想到了当年的自己,由此,他不再强求。
老张儿子虽然不愿意学剃头,但是喜欢读书,这一点倒是跟老张不像。老张是支持儿子上学读书的,毕竟油茶村可从没有出过文化人。老张想着:如果他老张家里出了个大学生,不但为老张家增光,也为油茶村的人增了光。
村里人都笑他说:“家里人连肚子都填不饱,还想供个大学生出来?”
老张并不在意这些嘲笑的言语,为了积攒儿子的学费,老张不仅是在家或赶集帮人剃头,有时还要走很远的路,主动上门去帮人家剃头。
所幸老张儿子没有辜负父亲的期望,顺利的考上大学,毕业后又顺利地找到好工作。
有一天,坐在火炉旁的老张想到有出息的儿子,决定不再剃头了。当然,来找他剃头的人也少了许多,有的已经不在了,有的已经上城里剃头去了。
不再剃头的老张无事可做,想来想去,他又开始去上山放牛......
太阳下山时,油茶村的人们总可以看到山坡上,一片绿意的油茶树,一头硕大的老黄牛,还有一位满头白发的老人。
老人一动不动,静静地看着近处的油茶树发呆。若不是旁边的老黄牛会偶尔抬头望他一眼,满油茶树的人还以为那老张是一直屹立在那里的雕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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