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里没有赢家,有的只是些许艰辛,几点龌龊,零星欢乐,但又不得不坚持下去的人生。
一.
故事有些久远。
那是一九六五年。故事就发生在,徽州西南边陲的一座小村落。
小镇三面环山,山上林木茂密,阴暗潮湿,不宜居,但还是零星住着些山民。因前些年镇子里的堤坝塌了,居民为了躲避洪水,纷纷择山而居。洪水一退,部分村民就回到原来的地方,但还有一部分村民怕洪水再来,就一直住在山上了。
金秋时节,正是村民上山砍柴的佳季。松针,松果掉落,在一棵松树下就能收集起一担的柴火。
村里青年小伙徐经年,叫上几个惯玩的小伙伴,一同上山打柴去了。
山高,林密,柴多。好在他们几个带了板车,一垛一垛的扎结实,严严实实的捆绑在板车上。
不知不觉,已到傍晚时分。
老规矩,夜深不走山路,一怕不安全,二怕遇见不干净的东西。
徐经年,年轻,高大,力壮,未语先带三分笑,在小伙伴中素有威信。他搭起胳膊上的毛巾,随意在脸上呼噜了一把,笑着说:
“不碍事的,高国兵的老丈人家就在这山上,不行,今晚我们就去他家借宿。”
其中一小伙打趣徐经年道:
“我们自是不碍的,就是你,刚新婚,就让新媳妇独守空房,等明日回家看新嫂子怎么折腾你。”
小伙刚说完,一群人就挤眉弄眼的笑起来。
徐经年听到同伴的荤话,身子不由的发热起来。他想起新妇吴彩霞娇嫩的面容,滑腻的肌肤,还有深夜时分回荡在他耳边的娇喘,身体所有的血液都流向了同一处,激荡,叫嚣,似要逃脱肉体的束缚,冲将出来。
定神,哂笑,他收服好内心的猛兽,率先出发向高国兵的老丈人家走去。
二.
高国兵,徐经年的同村人,他们年纪相差无几,一同长大,情同兄弟。就在年初的时候,高国兵相应国家号召,参军去了。
家中寡母在他参军之前,就已经给他定了门亲事。因家贫难求亲,只得往偏远的地方寻摸。
因高国兵军人的身份,能吃国家的商品粮,王家老翁才点头,将家中大女王嫦娥许给了高国兵,只等他复员回来完婚。
高家家贫,王家也不咋地,大女王嫦娥,小儿弱智。因弱智儿,一般家庭不肯求娶王嫦娥,怕影响下一代,这才拖到如今。
高家肯要,更怕的是断了香火。
徐经年一伙人等,来到王家,简单说明来意。乡人情热,王家老翁安排女儿给他们端来了几大碗稀粥,搭配一大碟咸菜疙瘩,配上一小筐窝窝头。
一行人吃罢完毕,就四仰八叉的躺在临时搭起来的大通铺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天来,慢慢的没有声音了。
徐经年睡不着,闻惯吴彩霞身体的馨香,这群糙汉子散发出来的气味实在难以接受。
他闭着眼,在思绪中尽情的爱抚吴彩霞,不知怎地,他脑海中突然闪现出,王嫦娥的眼睛,黑的,透亮的,懵懂的,似他在山上看见过的野兔眼睛。
这是他第一次见王嫦娥。
其实就连他的好兄弟高国兵也就见过一次。
乡村活计繁重,村人大多早睡。王家老翁的呼噜声,震得房顶好似要塌下来。
煤油灯旁,王嫦娥托着腮,目噔噔的盯着灯火。
王嫦娥,人不如其名,她健壮,油黑,圆的眼,长的颚,经常呈现出一种可怜而迷瞪的神情。
她的脑子里被突然闯进来的几个男人给弄混了。带头的那个男人可真高啊,笑起来真好看,胳膊上的肌肉一鼓一鼓的,似藏着了只小老鼠似的,真想摸一摸。
同伴们的呼噜声此起彼伏,徐经年也迷糊起来。突然他激灵一下,不知怀中啥时多了具赤裸的肉体。
活的。香的。软的。
两只肉滚滚的小臂膀抱着他的头,两团软绵绵的顶着他同样赤裸的胸口,两颗小果粒在他的乳上来回磨搓。
徐经年混沌了,似回到了他和新妇吴彩霞红翻被浪的绮丽时光。
是的,白的肉,红的肉,黑的毛发。
低沉的喘息,滴落的汗水,黏腻的体液,如同默片里的武打片,一片刀光剑影,但却无声无息。
戏落幕,人谢场。
王嫦娥痴痴的笑了。原来蜜蜂采花,花是这种感觉啊!
三.
高国兵回家探亲,就听到了噩耗。
王嫦娥怀孕了。
他跟寡母坐在昏暗的厨房中,相对无言。
“是谁的?”他恶狠狠地问道。不等回答,他又故作轻松的说到:“我不要娶她了。”
“那你要娶谁?谁又肯嫁给你呢?再说送出去的定亲礼怎么办?”多年精打细算的生活,总让这位老妇人的脑筋一下子就崩到最实际的点上。
“算了,先娶过来再说。”寡母一锤定音。
高国兵抱住自己的脑袋,呜咽起来。
村人爱八卦,风言风语渐渐多起来。
“那王家的把自己脱光光,就跳到徐家娃的被子里。”说的人好似亲眼看到一样,说的活灵活现。
旁边听的,半边脸呈现出鄙视的表情,以示自己绝不认同王嫦娥;半边脸表演出津津有味,已引出说书人更强的“表达欲”。
徐经年被这个消息给击中了。
日常的活计依旧进行,可是夜晚的娱乐已经彻底停止了。不仅仅是吴彩霞怀孕的缘故,他没有心情。
他不知道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高国兵这次回家探亲,他没有脸去看他。他躲在地里,发疯似的用锄头碾碎地里的土疙瘩。
公安机关上门了,要带走徐经年。吴彩霞的肚子已经老大了,她站在门口,泪眼模糊的盯着丈夫,只说了三个字:“我等你。”
徐经年回过头看了看吴彩霞,他好像第一次如此认真的看着她。她红苹果似的脸蛋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开始变得苍白起来;高高隆起的肚子衬得她越发的娇小。
好想抱她在怀。
直到这一刻,徐经年才真正后悔。之前他惭,他怕,他羞,确偏偏不悔。
一去三年。
他陪伴不了妻子的第一次分娩,他看不到第一个孩子的落地,听不到孩子发出的第一个音节。他呜咽着,两脚拌着蒜,如同一条狗一样被警察给拖走了。
王嫦娥如常的嫁给了高国兵。她的第一个孩子一落地,是个女儿,高国兵的寡母拈起女婴的一只小脚,把她往装满水的粪桶里一丢,如同扫落一只讨人厌的苍蝇。
婴儿的啼哭,戛然而止。
王嫦娥用尽全身的力气,趴在床沿上,她低着头,望向粪桶。哪里有什么婴孩,不过是一摊,白的肉,红的肉,黑的毛发。
她重重的仰倒在床上,呼出了一口气。
四.
又一年的桃花开了。
徐经年回来了。他家的小宝三岁了,是个儿子。
高国兵复员了,他和王嫦娥搬到了市里,他们的孩子出世了,也是个儿子。高国兵回老家看望寡母时,有时会遇见徐经年。眼角一扫,偏过头,一转身,彼此都已经走远了。
这点默契孩童时代就有了。
日子好像没什么改变,硬要说有什么变化呢,就是徐经年家门口,多年不复开花的桃树,这几年开的是越发红火,结的果子也越发大了。
徐经年的大儿子经常指着那棵树,对他说:爸爸,你看,有个小姐姐站在树下呢,她在哭。
徐经年嘴角动了动,但没出声。
他在监狱的时候,曾收到过一封匿名的信,上面只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字:
”从哪来到哪去,她就在你家的桃花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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