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漫长而又痛苦的寒假,我一点也不享受过年,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死。
二十一岁的我还被看做小孩子,我觉得这是一件十分悲哀的事情。我出门时仍然要向姥姥报备今天要到哪里去,姥姥嘱咐我早点回来,不要留在别人家吃饭,其实我已经很少去找儿时的朋友。
最最想做的事,就是一个人跑到土城墙上面,离开呼朋引伴的大黄狗,以及喧闹的人群。我站在堡里制高点俯瞰村庄,萧条,肃穆,凄清,贫苦……我有多久没认真看过它,且毫不惭愧的评价。我真是该死。
只是它有一种魔力,藏着太多零散的记忆,目光所至都是眼泪。我一遍遍看它,一次次道别,一次次哭泣。
回到姥姥家有一段时间,我发现从前吃饭都不上炕的姥爷,一有功夫便躺下来,而且每天吃很多花花绿绿的药片。姥姥说姥爷生病了,初冬的事。我的心情,一下子紧张起来,眼泪也跟着来了,我和姥姥抱着哭。姥爷佝偻着腰,提着破旧的医药箱在院子里艰难的挪动脚步,他的病人在等他。
每天早饭后,我执意要姥爷教我针灸。面前摊着太爷爷留下来的手抄医书,清秀的繁体字,我认识的寥寥无几。其实我对针灸毫无兴趣,只想和他多说说话。他先教我认字,再讲解专业名词,然后在我身上指出穴位。往往说不上几句话,他就倒头睡去。
姥爷一直在吃药,他想活着,我们希望他活着,需要他活着。我不想活,人们希望我活,还不知道我打算死。
而我想死去的心越来越强烈,活到二十一岁——人一生的黄金年代,足够了。我总以为我得到的爱太少,牺牲的太多。心里的恨一天天滋生,我不知道活着要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干脆选择死。
大年三十那天下午,朋友敲开姥姥家的大门,把我押出去。男孩子联机打游戏,女孩子摆弄扑克牌,我看着每一个人,不断回忆我们的故事。
一个闷热的午后,我们把村头曹大娘的菜地一扫而光。曹大娘哭着说日子没法过了,结果我们集体受罚,还要隔三差五在自家菜地采了菜送给曹大娘,有时候还换来几颗糖果。 也是一个夏天的午后,我们城墙下面挖“柴胡”,那时候一斤柴胡刚好换一根冰糕。有人发现一个用石头添堵的洞口,有人提议一探究竟。洞口刚打开,往里爬的第一个朋友就被过路的大人一把抓住。后来才知道那个洞是当面打日本人留下的地道入口,就是害怕不懂事的娃娃进去,才堵了起来。如果那天我们钻进入,结果谁都不能想象~
!!!……
“你不要哭,我第一次见你哭,我很害怕。”胡子说。
我竟然不知道自己已经是泪流满面。
我再没有出门,姥姥姥爷心思没有细腻到在乎我的悲喜。生病却是藏不住的。
一个我分不清是白天还是晚上的日子,我只身在冰河里,头上是厚厚的冰凌,朋友们站在冰上欢闹,看不到我。然后是火,火和我只有一步之遥,它剧烈的燃烧着,步步紧逼,我的脑子很乱,竟忘了呼救。滚滚浓烟腾空而起,我被呛着一直咳嗽,我以为自己要死了,真开心,可这比死更难受,真难受。
第二天姥姥说我发烧了,39.5度。姥爷给我打了三次退烧针,她一直用酒精给我擦身体。
之后我一直吃不下东西,姥姥说我的脸上只长了一双眼睛,深不见底。她是说我瘦的太快了,想让我回自己家去,怎么说县里的医疗条件也强姥爷数倍。我却死活不肯走。
我咳嗽了足足七天,输液,打针,吃药,迟迟不见好,姥姥夜里多次把手伸进我被窝看我有没有发烧,是不是会出冷汗。她们担心我肺出了毛病。
“你一直这样,必须回家去。万一……我们没法向你妈交代。
说来也怪,第二天我的病就好了。老两口总算松了一口气。
沉痛的记忆与重度的悲伤是好不了的咳。而且会一直反复。
脑子里搜罗关于那个暑假一样的发烧咳嗽,是在2018年感恩节后两天。我突然听闻姥爷去世,一时急火攻心,高烧不退,咳嗽到最后必须压着肚皮。那些天无数次在冰河与烈火中,我看到姥爷拿着退烧针,一步步走来。
一八年年初我预谋了告别,没有真正告别,一八年年底来不及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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