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那时不知道死亡,现在才知道那时门板上写的字时时在刺痛一位母亲的心。
“弟弟死了。”我在幺爸屋里的门板上用粉笔写了大大的四个字。那时,我刚上小学二年级。
“你真讨厌,干嘛到处乱画?”妈妈愤怒地对我说。“怎么了?他本来就是死了啊?”“你婶子天天在家哭。”“为什么哭啊?”我心想。
小弟弟起名叫“亚雄”,我十分羡慕他的名字。感觉很有深度和寓意,而且亚洲雄风,忒大气了。不像我的名字—“桃菊”这么地俗气和一目了然。
亚雄很爱笑,模糊的记忆中身体瘦弱,脸色总是惨白。五六个月的时候,不知道犯了什么病。婶子经常用毛毯裹着他塞进“娃娃”背篓背到乡里的卫生院去给他打针。这样子的状态大概坚持了一个多月。每次在路上碰到婶子的时候,感觉她像喝醉了烧酒一般,歪歪斜斜,简直是在睡梦中。我有点不解。长大才明白,是因为亚雄生病日夜照顾,过度操劳造成的。
弟弟的病情依然没有得到好转。那个晚上我记得他们请来了“祖祖”辈的老大爷。老大爷裹着蓝色长布衫子,拄着拐杖,叼着黑烟斗,模样儿似乎挺老道。他抖抖长袖筒,缓缓坐下。让幺爸找来一只碗,斟满白酒。奶奶递来纸和火柴,把纸团引燃了迅速往酒里扔;老大爷神神叨叨地用手指对着碗口上方划了几个圈。然后我看见他用右手蘸着白酒在弟弟的鼻子下方、下巴、太阳穴、头顶、后脑勺揉啊揉的;幺爸抱着双手在屋里踱来踱去;弟弟有气无力地呻吟着...
太晚了,我好困,便和奶奶先睡了。幺爸和婶子抱着亚雄在火坑里坐着。“看来是不行了,不知今晚能不能扛过去?”奶奶睡一会又起床,嘴里嘟囔着。这样反复起床了许多回。下半夜,我忽然听到一阵男人的哭号声,“哎哟,我的儿啊...啊...啊啊...”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凄惨。奶奶又起床了。听她说:“这该有多伤心啊,一个男人哭成这样?”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早上起来,屋里很安静。我看见弟弟穿着整齐直溜溜地躺在簸箕上。爸爸在钜木板,爷爷在忙碌地用铁锤敲敲打打地钉一个木匣子(又称“火”匣子),口里不知道吹着什么“口号”。听起来有些难过和别扭。
两三岁地慧君妹妹穿着毛线马夹站在簸箕旁边,咂着小嘴儿拉着弟弟的小手不停晃着自己的小脑袋对亚雄说:“来,打个蛋花儿,笑个蛋花儿...啧啧啧”这时我觉得很奇怪,一向脸色惨白的弟弟那张涨红的脸却是多么地饱满,像一撞就会破的薄皮柿子,透明、鲜艳。 婶子一直在哭,声嘶力竭。奶奶搀扶着她,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不知道在跟她说什么...
不一会,那个长方形的木匣子订好了,用了八颗钉子。爸爸后来说在某个伯伯家盖房子正好偷偷顺走了八颗钉子,这难道是预兆么?他们把弟弟用白布裹地严严实实,小心翼翼地放进了“火”匣子。我默默地看着这一切,不敢说话。
最后封上盖,爸爸和爷爷抬着这个装着弟弟的木匣子去了门口地大山林。据说要去掩埋了,我不知道意味着什么?整个过程,只是家里这几个最亲的人转来转去,他们不说话。幺爸一直坐在火坑里一动不动,两眼发直。
弟弟没了,装进木匣子了。听大人说他死了。我会写字了,我在门板上用粉笔写道:“弟弟死了。”我非常得意,我觉得我写的字非常漂亮。
就在上个月,孩子病了,我自己也身体欠佳。我连续十天拖着疲惫的身体抱着孩子坐着公交车去给孩子打针。基本上是早出晚归,那几日,感觉自己就要窒息了,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回想着婶子那时终日背着弟弟去看病地情形,我内心愧疚万分。终于明白,曾经幼稚的我写下的那四个字是多么地无知和残忍,它时时在触痛一个母亲的心。
“我真讨厌,我干嘛乱画?”—婶子,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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