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居蟹与猫

寄居蟹与猫

手机震动的时候，安正仔细读着日历上关于大指寄居蟹的解说，它的英文名叫Pagurus pollicaris。解释上说这种蟹一生都是靠住在别动物死去后的壳里活着，身上永远背着别人的壳，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家。

“p-a-g-u…”她正在努力拼着单词，想着它应该怎么读的时候，手机振动了两次。

点开，依旧不是Jude的信息，是好友阿沁发来的。

“Monica生了！”她说，下一条是一段小视频，视频里的小猫被托在手上，只有一丁点儿大。

Monica是阿沁养的一只英短，脾气超级温和的母猫。

安也变得欣喜若狂，其程度不亚于她自己生了一只小猫。一个生命的诞生总是让人觉得亢奋，即使这种亢奋并不能持续太久。

猫的命就和寄居蟹不一样，它们也可以和主人住在同一个空间，没有负担地享受食物和关心。

不用付房租也不用背着窝跑来跑去，多好。

寄居蟹与猫

空气书局的顶楼是一个平时不对外开放的空间。这里采光极好，安静又温暖，用来举办每周一次的主题沙龙活动再适合不过。不过来的女生要比男生多很多。或者说，在坐的大多是些阔太太们。

安的姑妈有事没来，由她替上了。她环顾一圈，自己应该是年纪最小的了。她虽然和这些太太们没话说，但却喜欢这样坐在人群里。即使大家嘴里说出来来来回回也就是那几句寒暄，一旦坐在暖流涌动的人堆里，感觉到底是不一样的。

这次的活动聘请的依旧是行业的一级讲师。是个三十左右的中国男人。他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蓝色西装，头发短短的向上竖起，小刺猬一样精神。

聚会正式开始前，安百无聊赖地翻着手机，已经十三个小时了，十三个小时Jude都没有回复她的信息。这样的焦灼感像是一根小小的针时不时戳着，刺激着她的神经。

手机振动起来，她划开，又是一条无关紧要的信息。

算了，就当他已读不回吧，安把手机丢进包里，准备在这三个小时里把Jude彻底忘掉，只沉浸在聚会的愉悦气氛里。

她这样想着，忽然听到主持人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接下来就由Jude先生开一瓶香槟，开始今天的聚会吧。”

什么？那根小针仿佛用力一扎，安猛得抬头，赫然发现讲师台上的玻璃做的姓名卡里印着斜体的Jude。

真是 阴魂不散呐。

她试图避开他的目光，但他的眼睛扫过却总是在她身上停留。

包里的手机不时地振动，却都不是她的Jude发来的信息。

她觉得当下的情形很可笑，一边听着这个Jude的演讲，一边想着另外一个Jude。

他们固然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但是她此时又想从他的言行举止里找出一点两人相似的蛛丝马迹好安慰一下自己。

又到了庆祝的环节，每个人手里都端着一杯细长脚的香槟杯。这瓶是 Pol Roger，据说是戴安娜王妃生前最喜欢的香槟。

安有些心不在焉，呆呆看着酒杯里腾起的气泡。

Jude的声音从她右边响起：“你们知道一杯香槟里有多少个气泡吗？”

她猛得回头，看见那只刺猬笑盈盈的脸。

慌乱中她举起酒杯饮了一大口。

可能是因为喝得太快，两杯香槟之后安觉得有些醉意了。

寄居蟹与猫

回家的车上，她按下车窗玻璃，让风从外面吹进来，吹散一些她脸上的红晕。

已经十五个小时了。

她尽量不去想他，然而车窗外尽是牵手并肩前行的男男女女，连黄昏的天都泛着暧昧的粉色。

手机又开始振动，她漫不经心地取出，却是Jude的信息，道歉说现在才看见她的信息。

他终究还是回复了，却因为醉醺醺的，让人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他们聊了几句，提到了Monica的事。安问他：“你的小猫在么？”

她知道他最近养了一只白色小猫，具体什么品种说不上来，不过眼睛甚是好看，一层蓝，一层绿，亮晶晶的像是能倒映出人影。

“你要看看它么？”

安还没来得及回答，对方已经打了视频通话过来。

她接起来，看着那对蓝绿眼睛在屏幕上转。Jude两只手小心翼翼托抱着它，像是抱着一个孩子。

不一会儿，那双亮晶晶的漂亮眼睛就盯着Jude不动了。它直勾勾地看着他，伸出右爪去摸他的下巴。一下，两下，粉色的肉垫拨弄着他下巴上的胡渣。他也不恼，笑吟吟地看着它，眼里满是温柔和宠溺。

安有些看不下去，那只猫像是要在屏幕另一头宣告主权似的。她试着唤它的名字，它毫不理睬，眼睛到处转着就是不看她一眼。

安忽然觉得在这只猫面前，她就是那只可怜的背着巨大壳身的寄居蟹，永远在收拾着大大小小的行李过着漂泊生活。

这种没有安定下来的生活看似有无限可能，却没有一个确定的可能。

没有早上一醒过来就能看见摆在面前的粮食，被人宠溺着抚摸着的安稳日子在等她。哪里比得上那只猫。

“你还会来南京吗？”这句话，到了喉咙口又被咽了下去。

她知道Jude马上就要去北京了，他会带上这只漂亮的没负担感的猫而不是沉重的她。

手机右上角的电池显示忽然变红，像要坠落下去的夕阳。她轻轻说了声“不说了，我要下车了。”然后按下了终止视频的按键。

她今天看了太多次手机了。也等待一个没可能的人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