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是个特别奇怪的人,奇怪的点在于她的世界里全是红色的。
小学时爱用红色的头绳绑起稀少的头发,喝水得用红色的陶瓷杯,连过年过节时和哥哥姐姐们抢糖果也是一个劲地抓红色包装的;到了稍微懂事些,知道该怎样打扮自己了,就开始发疯似的买红色的大衣、外套、秋裤、冬袜,家里化妆台上各式各样的姨妈红、砖红、正红、南瓜红等等各式红的口红,加上身材本就苗条,在家里就成了根会吃饭睡觉的蜡烛,在外头马上变身行走的大鞭炮,可惜性子慢得很,不会一点就燃。
并不是所有喜欢红色的人性格都得热情似火,对吧。
她说,你们对红色都有误会,天大的误会。
熟悉小年的人都明白小年的性子有多慢热,跟她使滑头套近乎可使不得,她只会打心眼里觉得你这个人咋这坏呢,然后一步一步挪出外头去,所以现在在小年身边的朋友除了死皮赖脸粘着她的,剩下的都是和她实打实相处了至少五年的朋友,朝暮两姐妹就是其中之二。
初识小年的人看她这身打扮都会先入为主地认为这姑娘肯定是妖艳魅惑那型的,夜生活自然丰富,说不定是城里哪家迪厅的常客或是电视上频繁出镜推销自家淘宝店的美妆博主,可直到和小年慢悠悠聊着天,悠悠然逛着街,再陪着她回家仔细瞧一瞧,才会惊讶小年的日子过得有多自律和素淡。
“喜欢红色是因为我奶奶。七岁之前我一直生活在奶奶家,奶奶是最晚裹着小脚的那辈人,脚小见识也短,没机会也没办法带着她去大城市里看看,看看如今挤满眼的繁华和路上急匆匆赶路的人们。她每逢农历新年都会给我织些红红的物件,红棉袄啦,红袖套啦,有一次正巧是我的本命年,她还专门去镇上的集市里给我买了条红色的秋裤。”说到这里,小年看着我笑了笑。
“可我那时候只嫌红色土气呀,奶奶偏让给我穿,说红色多喜气啊,别老穿那黑不溜秋灰不拉几的,好好一机灵闺女给整成跟她一样七八十岁老太太了,我说这是潮流,她不懂,她吵不过我的。”
我饶有兴致地想听下去,小年却准备出发去山上寺庙里祭拜神仙了,我看着她把一根根长的短的油竹装进红色的袋子里,提着袋子招呼我一同前去,我还想听后来的故事,便跟着她走了。
路程有些遥远,而且山上泥石遍地,坡又多又陡,我爬到半山腰便喘不过气,小年却还一副精力旺盛的样子,看来平时没少爬山。到了寺庙,人声鼎沸,香火缭绕,和尚和尼姑进进出出招待前来供奉祈福的香客,每个人都是开心的、平和的、虔诚的。
小年跟我说今天是农历的腊月二十四,是大年的前奏——小年,来这祈福是这个地方的传统。她把买来的苹果、糕点、米酒什么的摆在了佛像前的大桌上,有条不紊地去外头点了香插到香炉里,往功德箱里塞了些钱,又闭上眼“哒啦哒啦”抽了几支签,看神情应该是上等签,做完这些后,小年跪在红色的垫子上,双手合十,轻轻向如来大佛磕了几个头,口中还念念有词。
我问她你刚刚祈求了什么啊。
“祈求在天上的奶奶能平安顺遂,希望奶奶也能保佑自己和家人日子过得顺心如意。”
“你是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后来喜欢红色了?有一年冬天,我突然肚疼,闹腾了好久,奶奶实在着急,又瞧着屋外积攒了几天几夜的雪,不敢出门,怕我在路上冻着。后来我只记得红棉袄鲜艳的衣角随着奶奶在雪里艰难的脚步晃动着,是奶奶把我送到卫生院接受治疗,回来后就病倒了。”
可真温暖啊,我这样感叹。
“我是在小年出生的,奶奶便为我取名为‘小年’,很多人现在还会笑我这名字简单直接没文化...”
“但是我十分珍惜这个名字,我珍惜从前的日子,有奶奶在的日子,慢慢的真诚的日子。”
我想起木心先生的一首诗《从前慢》
“记得早先少年时/大家诚诚恳恳/说一句 是一句/清早上火车站/长街黑暗无行人/卖豆浆的小店冒着热气/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从前的锁也好看/钥匙精美有样子
你锁了人家就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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