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暴雪
2017年底,一场大雪袭击了我的老家—鄂豫皖交界的大别山区。按照家里老人的说法,这是近20年来最大的一场雪,虽然比2008年的南方冰雪灾害来得更晚一些,但它更为迅猛。
躲在北京学校的暖气宿舍里,我通过朋友圈感受着这场大雪的魔力。一夜间江南大地换了模样,南京成金陵,林海变雪原。但爸爸的一通电话把我从“小资审美”中拉回现实。
爸爸说这场暴雪对老家的破坏很严重,交通和生产都遭受了巨大损失。更为重要的是,我那一直健朗的奶奶因为这场大雪得了重感冒,咳嗽不止,日夜不停。令我们后辈更为担忧的是,老家只有奶奶一人了,她已经79岁高龄。
老家屋顶上的积雪我的老家在大别山区的农村,爸爸和叔叔早年外出打拼,几经辗转,叔叔定居于苏州,我家在上海。十年前爷爷去世,老家只剩奶奶。
每年我们都叫她到叔叔家或者我家过年,但她只在2014年来过一次,从此再也不来。无论我们怎么劝说,她总在电话里拒绝:“还是家里舒服,去你们那小房子憋得慌。我一个人过年没事,你们不用大老远回来。”
尽管她这么说,我们每年仍然赶回去,像候鸟般除夕到家,初六离开。
但不巧的是,奶奶病倒在了过年前的半个月。爸爸和叔叔还没放假,于是打电话问我,我此时刚放寒假,于是立即订了回老家的票。
回家的路
对于全国的农村地区,从大城市回家的路大抵相同。先坐飞机或者高铁到离家最近的城市,然后乘大巴到自己的县城,然后换中巴,最后再用摩托车或者电动车。如果地区再偏僻一些,自行车或者马车也可能有用武之地。
这种交通的变化反映了地区发展的变化,从富裕到贫穷,从高速到低速,而交通承载的人群也从上层到中层,继而回到我们的老乡之中。
1月30日,暴雪将停,我踏上了回家的路,首先坐高铁到信阳。北京到信阳1000公里,只需用时4个半小时。火车驰骋在北方广袤的大地上,说也奇怪,当疾风暴雪摧残着柔弱的南方时,粗犷的北方大汉今冬一场雨水都未见得,更遑论飞雪的垂青。
车行至河南北部的安阳时,地上开始出现星星点点的积雪。
开始出现的雪景在此,北国的风光一分为二。河北往北,晴空万里,寒风凛冽,万物凋零。河南往南,天寒地冻,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列车驶入雪国时,我前排的一个小男孩趴在窗户上,扭过头来对她妈妈兴奋地说道:“妈妈,快看,雪诶!”他妈妈应了一声,然后娴熟地举起手机,收收下巴,抱着小朋友和窗外雪景留下一张自拍,然后她继续玩手机。小朋友则继续趴在窗户上,痴迷的样子。
到了信阳,我转乘大巴到我们县城。虽然大雪已停,但从地面和屋顶上厚厚的积雪可以看出,暴雪曾经肆虐过。积雪经过路人和过往车辆的倾轧,在寒冷天气下积水成冰,路面滑溜溜的,车辆非得装上防滑链不可。从信阳到我们县城只有150公里,却足足走了4个小时。
县城的中巴车大巴上零零散散坐着几个老乡,我右前方一个中年人开始和司机攀谈起来。
“今年的雪可真大呀!”中年人搓了搓手,伸到嘴前哈了口气。
“可不是嘛!”司机回答道。由于积雪,路上有点堵,大家行车都非常慢,司机也小心翼翼地扭动着方向盘,一点一点向前移动。
路过一个坍塌的铁皮屋时,司机侧头对那个中年人说:“你看,又倒一个。”我顺势望去,铁皮屋外停着几辆废弃的摩托车,地上还有一块红色的招牌,在积雪的掩盖下只露出“维修店”三个大字。
“老天爷不给饭吃呀,我听说有的蔬菜大棚都压垮了。”那个中年人接过司机的话。
不一会儿,车里陷入了沉默,车外传来阵阵倾轧积雪的脆响声。
大巴到了县城,我又坐中巴回乡里,然后借了亲戚的电动车,三米一扭,五米一滑地骑回了我们村里。
借来的三轮车奶奶早已在门前等候,还有那不停的咳嗽声。
奶奶的咳嗽
第二天我就给奶奶找来了乡村医生。乡村医生,可以说是现代版的赤脚医生,他们骑着摩托车游走在各村舍,哪家生病了给他打电话就行,基本都能当天赶到。
我们村一直都找一个叫刘浩的医生,我小时候他就给我们这地方看病,十多年过去了,他都成了乡亲们的老熟人,家家户户的电话里都存着他的电话号码。
其实对于很多农村的老年人来说,小病小闹都不会去乡里的医院,一是有些远,二来对于这些老人来说,正规医院的手续繁杂,要价颇高,尽管有医保,但摊到自己头上的跟找这些乡村医生的费用差不多,索性图个方便,还不如找熟识的刘浩。
本来跟他约好了上午,但他中午时分才匆匆忙忙赶到,一进门就连声抱歉:“不好意思,上个村又病倒几个,很严重,我先去处理了,很抱歉啊。”
经过诊断,刘医生说奶奶肺里咳出了炎症,需要打点滴消炎。本来咳嗽很容易治,但因为暴雪封路,奶奶的咳嗽拖了半个月才治,所以要一周的疗程。
挂上了点滴,刘医生急忙离开,说还有几家需要过去。奶奶坐在床上,抬头望了望三大瓶输液水,嘴里嘀咕着:“哪需要一个星期呀,这个刘医生揪住我了,就想宰我,这得多少钱呀。”
这个时候,邻居史老太太和付老太太一起来看奶奶,奶奶向她们抱怨,史老太太支招:“你先挂两天看看,感觉差不多了就不挂了,不用听他的。我上次就是这样,他让我挂一个星期,挂他奶奶个腿,我挂三天就不挂了,我不也没死?”
下雪不冷化雪冷,老家那几天的温度都是零下,而且没有暖气,都靠烧火取暖。看着三个快80岁的老太太坐在冰冷的板凳上聊天,我马上取碳生火。
取暖的碳火围着火盆,三个老太太开始聊天,我就在旁边添火。付老太太询问奶奶今天感觉怎么样,感叹道:“这雪下的,好多人都给下病了,扛不住啊,我还听说村头的那个老刘走路滑倒了,摔废了,整天躺在床上。孩子都在外面打工,只有小孙子和孙女在身边,多可怜。”
奶奶咳嗽了几下,接着说:“现在人的骨头怎么都这么脆弱,俺们往年哪听说摔倒能把人摔残废的,都是各种添加剂害的,把人的骨头吃脆了,经不起摔。”
奶奶顺手指了指火盆里烧水的小罐子,说道:“你们看这个罐子,是张飞(我小名)他爷30年前赶集买的,到现在还好好的,你再看现在集上卖的东西,不到几天就坏了。”
“可不是嘛!”史老太太接着说,“不仅东西不行,人也不行了,我听说俺们最近低保评比,有人手脚不干净!你说这种事放到以前谁敢干,饶不了他!”
“哎,你们知道吗?”付老太太凑过头来,小声地说道:“长毛他奶前天又去透析啦,多可怜啊。”长毛是我们村一个18岁左右男孩的小名,他奶奶自从几年前肾出了毛病,就一直在透析,如今已经瘦的皮包骨,话也说不了了,但每隔两天就去乡医院透析。
“要是我得了她那病,”奶奶接过话道:“我就自己买瓶农药喝了算了,不给后人找麻烦,你说她活成这个样子有啥意思哩!”奶奶的刚烈让我大吃一惊,但我也不敢接话,只盯着红彤彤的火炭发愣,心中不是滋味。
尽管奶奶一直在抱怨刘浩,但在我的坚持下,她还是挂完了一个疗程,咳嗽也明显好转。挂完最后一瓶点滴的那晚,奶奶杀了一只鸡给我吃。我说你自己留着,这些北京都有,她嗔怪道,北京的哪有老家的好吃!
奶奶煮的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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