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五奶奶

      我老家在农村，一直记得老家的一位老人，按辈分叫她五奶奶的。矮矮的个子，全白的头发，声音细细的，总是小心翼翼的样子，对谁都客气，住在胡同的最里头，小小的三间房，茅草搭的顶，每年都修葺，黄泥涂的外墙，年年都重涂，青衣青裤的五奶奶在矮小而干净的房前拾拾掇掇，有一点古朴，也有一点落寞。偶尔他的儿子会回来看她，高大的身影显得院落更小了，可也因而增添了生气，五奶奶微微笑着，脸色也红润了些，儿媳和孙子则很少回来。

      五奶奶很受人尊敬，谁家的女子疯跑疯癫的，大人就会拿五奶奶说事：“向你五奶奶学学，女孩子就得文静知礼，身正才能服人，再有本事，也迈不过一个 ‘礼’字去 ”。我们都知道五奶奶被留过洋的五爷爷抛弃了，五奶奶离婚不离家，带着儿子陪着公婆过日子，端茶温药，种地纺纱，四邻八乡都竖大拇指。后来公婆死了，儿子大了，读书，有了工作，找了外面的媳妇，儿子体面，媳妇漂亮，人们都说五奶奶苦海有边，好日子终于来了。

      儿子媳妇有工作，回来的次数有限。家里就只有五奶奶一个人，但人们都尊敬他，五爷爷回来过一次，但在大家庭里碰了说软不软说硬不硬的钉子，人们客客气气，但都躲着，五爷爷没趣，悄悄地离开了，再没好意思回来，大家给五奶奶出了口气，仿佛干了件积德行善的大事，扬眉吐气了好一阵子。

      但儿媳妇不理这一茬，和外面的五爷爷新五奶奶处得好，儿子曾将五奶奶接去住了段时间，不知咋的，回来后一直到死，五奶奶都一个人住，有时，老人们也感叹：“好人咋没好报呢！”

      五奶奶死了，死时没有一个亲人在身旁，不知夜里什么时候，自己穿得好好的，还梳了头，浑身齐齐整整的，被子也叠得整整齐齐，就那么静静地躺在炕上，像睡着了一样。她一辈子爱干净，走得也干干净净。村里的老人哭得稀里哗啦，好人呐，好人呐。几个小孩子不懂事，问：五奶奶哪里好了？

      五奶奶年轻时很清秀，离婚后很是有几个伤家的男人托媒提亲，可五奶奶不答应，五奶奶要面子，五奶奶不理解，好好地，怎么说离就离了？五奶奶想，五爷爷总会回来的，即使带着新媳妇回来也行，可五爷爷再也没回来。男人可以再娶，女人怎么能再嫁人家呢？五奶奶有儿子，有儿子就行了。

      选墓地很费了一番脑筋，农村风俗，夫妻死后总是要合葬的，五奶奶离婚不离家，人们就认为，五奶奶当然是名正言顺的大五奶奶，墓穴当然要在上位，几个老太太还边哭边念叨：“老天有眼，让她死在了前面，先把位子占了，后来的当然就在下面了。”

        过了几年，五爷爷死了，五爷爷的儿女们给他买了墓地，葬在了几百里之外，连同小五奶奶的墓地，村里那些老人差不多都死了，没看到这一幕。五奶奶的坟就这么孤孤零零地待在野地里，人们也没有说什么的了。

      只有每年清明，人们看到一个中年男子来到这座孤坟前，烧点纸钱，培培坟头，年轻人大多不认识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