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毒

分明是自己的生活，却非得过成别人想要的样子。在世俗的眼光中，有一部分活得越来越卑微的女人们，原因是没有儿子。

一年四季，生离死别，轮番上演，无法暂停。进入十月，短短十天，身边又有三位熟悉的人去世，当然也有喜事——结婚生子。

现在外边响着去响子班儿（农村亲人去世出殡前请专门的人表演）嘈杂的表演，在如今村子里人越来越少的时期，即使他们是在邻村表演，我也能听清楚他们的每一首歌和甚至每一句话，老掉牙的《香水有毒》、《冬天里的一把火》、《社会摇》。这班响子的受听者跟我有着莫大的缘缘，她是我“舅妈”的亲妈，所以得知她去世时候心里真的没多少伤感。

我的姥姥这辈子生育了6个女儿，唯一愧对我姥爷的就是没有给他生出来一个儿子。所以姥爷在世的时候姥姥的生活过得低声下气，连爸爸这个小女婿都熟知姥爷说教她的很多话。姥爷姥姥有一个养子，也就是我的“舅舅”，他几乎是被姥姥以仅次于姥爷的待遇供起来养大的，妈妈说从小她们姐妹都是吃粗粮，只有姥爷（长年有胃病）和舅舅能吃白面。

姥爷胃癌晚期快去世的时候，舅舅带着舅妈跑南方去认祖归宗了。临走时还带走了家里的所有现金，并放了一把意外的火差点烧光姥爷家的一切。所以姥爷临终遗言是：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再进家门。

姥爷去世后，认亲不成的舅舅一家又回来了，姥姥和姨妈她们考虑香火问题再次接纳了他。接下来的十多年里，没有了姥爷压阵，姥姥主要精力就是给舅舅家养大了三个子女。子女大点儿以后，姥姥就被迫请到了我们家，除了逢年过节被舅舅接回去充面子收礼。

这种日子有了快十年，姥姥的娘家看不过眼问舅舅要说法。最后舅舅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不准姥姥再回家。其实姥姥常年在闺女家吃住，连高血压的药也是姨妈几个买的，可以说没花过舅舅一分。就是为了可笑的名声，无用的香火不断，这帮女人们一直一忍再忍。最后即便打官司判决姥姥胜诉，舅妈动用娘家关系和厚脸皮功力拒不执行判决，这场可笑的母子情深才算谢幕。

姥姥最后是在我家去世的，她这辈子飘摇的生活最终也没能结束在她自己的家里。她说她从河南逃荒到过黑龙江，她说她有些孩子没能养成人就去了，她的大女儿先于丈夫病逝，她在舅舅那里忍气吞声，她的凄苦生活最终也没能成全她的“香火情节”。或许后来那几年不时的叹气流泪，背着我们时偷偷洗自己的衣服、做活计……她中的儿子毒才算开始解了，可是已然毒入骨髓，她悔恨、自责、无可奈何。

我爸爸的舅舅，一个极度崇尚子嗣观念的人，这个十一也去世了。他重病躺在医院病床上的时候，我和妈妈去看过他一次。他当时连开口说话都不能够了，大表婶和小表叔在医院陪床照看。当大表婶向他说我们来看他了，他眼珠转过来看向我们，浑浊的眼里分明是迷茫不清。

对呀，算算有多少年他都没有见过我和妈妈了，有差不多十年了罢。我们两家当然不是从无往来，而是因为舅姥爷他的规矩使然。我奶奶很早就去世了，爸爸和叔叔两个是每年要到舅姥爷家走亲戚的，但是舅姥爷不允许除了新媳妇以外的女性亲戚去他家。所以从小只有爸爸，叔叔，弟弟，堂弟有见到舅姥爷的机会，妈妈见他老人家的机会也没有多少。

索性他只有三个儿子，没有女儿，否则以他的个性真想象不到他会怎么对待我的表姑。他重病时，大表叔在外地，爸爸也在外地，叔叔中风都没办法去看他。在他而言有遗憾罢，反而是我们这些不被待见的女子孙去看的他。

一生刚正的舅姥爷，无力的躺在病床上，连痛苦的呻吟都能隐忍到几不可闻，更何况他对子嗣的渴望呢。

我的堂妹，比我小将近两岁，前两天喜获小公主一枚。风传了半年多的二胎是男孩儿，一朝落地，连向来积极的婶婶到现在都没有亲自去看。看堂妹在空间发了一个配图说说，二公主很可爱，真的。可是妈妈和婶婶却是对她们不愿多提，反而是得了心病一样讳莫如深，一反生之前的喜悦和期待。

二胎还是女孩儿，或者是二胎还不是儿子。这对本身家庭条件一般，又十足期待男丁的堂妹一家是个打击。要知道二公主出生前堂妹也因为胎儿性别流产过孩子，不管是否降生，作为母亲都是真心疼爱的。所以才会所有人都静悄悄时候，自己发了一个说说去告知亲朋她的到来。

英语老师家的大女儿前两天结婚了，作为本家我和妈妈一起参加了婚礼。28岁，于村里人而言是个十足的大闺女甚至老闺女了。她妹妹是我的发小也是同学，看着她们一家人为婚礼忙碌两天，感慨很多。婚礼当天早上，我们都在他家吃早饭，英语老师跑到屋里早早的换上了她准备的新衣服，甚至连早饭都没顾上吃。当我们都夸她衣服很好，她开心的笑着，我们都能理解第一次嫁女儿，她是忐忑的，激动的，兴奋的，不舍得。

新郎和伴郎团们把新娘接走后，我看到英语老师是被她同学搀着转身的。向来注意形象的她，没来的及顾及我们这么多人，早上精心的装扮，声泪俱下：“就这样走了呀！”我没跟进去听更多，但是我能感受到那份浓浓的不舍。

我们英语老师有且仅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倾注了她近30年的心血，从小都乖巧懂事。婚礼后，我发小发了姐姐的结婚照“还是习惯性的等你回家，我最爱的姑娘永远幸福”。心酸酸的，对亲人的祝福远没有在身边让自己心安。

可能是我们地方性重男轻女思想太过根深蒂固，很多女性，不论年纪多大，都深重儿子香火毒。但我相信，不论是男孩儿还是女儿，父母接受并承担了这份爱的责任，一定会陪伴我们直到我们会变得更幸福。中毒也好，解毒也罢，当我们乐在其中时，兼顾好当下的爱与责任，不要太计较世俗的眼光，其实就能无解自愈了。

我很庆幸我身边有这些悲伤的，暖心的，无奈的故事在轮番上演。看过了她们的欢笑苦痛，我深信自己不会再中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