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星期二,上午四节课:辅机和电工。下午没课。
天气出乎意料的好。昨天去大沙地的时候还很热,买了礼物回来又遇上暴雨。雨下得又快又急。527上的几个乘客不住感叹雨说来就来。司机是一个干瘪的中年男子,跟着连说:“这雨好,这雨好!”
马路上的灰尘被雨突然扑下去,带着湿气翻腾起来,窜到空气中,泥土的味道。
那时的527还不是空调车,从开发区的青年路口站开到东圃镇。因为连着高速,沾染了过往卡车的野蛮习气,跑起来像屁股着火的疯子。轧起的灰尘比其它路线的公车都大。怕热的乘客把窗户敞开一条缝,灰尘蜂拥而进。
路边有一个自行车女人,一只手骑车,一只手徒劳地挡雨。有些人经过有毒尘埃的地方时用手捂嘴。欺骗自己。她的裙子被雨水淋得半湿,贴在腿上。嘴角翕动着,抱怨这无情的雨。
我坐在后门靠右一排,贴着过道,避开漏水的窗户,隔着过道是一个女高中生。穿着肥大的蓝白色校服。身体已经发育成型,校服的确是订大了。女学生耳朵里塞着耳机,传来有节奏的鼓声。过了一会儿,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只迷你记事本和一支闪亮的蓝黑漆皮铅笔,写下两句话。
“填词者?”我想。不然还有谁会用这么漂亮的铅笔在迷你记事本上,在公车上,在架子鼓的节奏间隙写字?写写停停。不一会收起纸笔,塞回肥大的口袋。灵感用尽了。
这趟车在红山3路路口停站,离学校街道入口仅100米。运气好,我下车时雨刚好停。没走几步,身后有女人喊:“等等……”
回头,是中学生。手里拿着一支小灵通。
“这是你的咩?”她说道。
“是的。”
“你落车上了。”
“谢谢你。”我说。
“唔该。”她急急忙忙跑回公车。车门还开着,干瘪的司机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前方某一滩积水,没有任何表情。
我忽然想到另一件东西,赶紧摸口袋,还在。这时才看见马路对面的阿玲。她拿着一支折叠伞,朝我看着。我跳过一滩水过去。
“路上有水,就没过去了。”她解释道。
“知道。结果还是白跑了一趟。”我拿过她手中的伞。
“刚才那个女的是谁?”
“填词者。”我随口说。
“谁?”
“乘客。我小灵通掉车上了,她还给我。出来接我怎么不先给个电话?”
“没。”她说。
更早一天,5月27日,周日,大太阳。上午我在青年路口卖报纸。南方都市报开展的学生兼职活动。底薪20元,每份提成2毛,卖一百份有40元。早上9点到11点,时薪20元,很可以了。我一般能卖到120以上。青年路口是个好地方,有一个大公交站。当年公交卡还没在外来打工仔中普及开。人们需要零钱,需要手握大笔零钱的报童。
我编了两句土得掉渣的叫卖口号:“南方都市报!生活真需要!”一开始喊要点勇气,很快习惯了。的确为我带来了顾客。也有不买账的,像躲瘟疫一样绕开。他们对生活失去了信任,害怕一切。可怜人。
大约10点,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从我身边经过,挺直腰杆,直视前方,神情坚定。他身旁跟着一个小人物,穿着麻色廉价西装,像端着破碗的乞丐跟在“大人物”旁,形容可怜地诉说着,腰弯成龙虾,脚步却跟的很紧。
我走上前去说:“先生,要不要买一份南方都市报?”这位可怜的小人物突然转过脸,凶相毕露,冲我吼了一个字:“滚!”我愣了一下,呆了两秒,看他们保持着不变的姿态走远。
我当时很不高兴,后来可怜他。
11点收工。我没急着回学校,而是坐车去东圃镇,在一家花店买了一束玫瑰,9朵。回来路上打电话给阿玲。她说和两个室友在泳池。6月不到就泡泳池了。女性皮下脂肪比男性丰厚许多。
在学校拿着一束玫瑰行走很吸引目光。我不享受这种目光,脸色觉得臊热。退缩型人格。
我在她的宿舍楼下交给她玫瑰,几层楼不少女生看着。送花一幕需要观众,不然等于白送了。
我说:“我钟意你。”她说:“唔该。”
今天是5月29日,风很好,只有点点热。昨天是她生日,我们在饭馆吃得太晚,忘了领蛋糕。
前几天我问她,如果送你戒指你戴那个指。她翘起右手无名指。我用纸条量了她的指。
昨天去大沙地就是买戒指。看了两家,最后进了周大福。那名导购员的气质一般,笑起来僵硬。
我隔着玻璃敲敲这个,敲敲那个,选了三个。比来比去,拿了一枚比较浮夸的,雕着一朵盛开的玫瑰花,花心镶着一颗粉红的珍珠。我喜欢简约朴素。送人,可以送得浮夸一些。
我想爱情本身就是浮夸的事物,是年轻女孩最喜欢的幻梦。
现在我还记得为她套戒指时推进的阻力感。
“阿玲20岁了,我的“小黑豆”长大了。”我说。
今天是5月29日,下午没课,我和阿玲去蛋糕店取昨天的蛋糕。
蛋糕是两层的,不大不小。两个人吃不完,三个人吃撑,四个人刚好的那种尺寸。
我们把蛋糕提去学校附近的牛头山公园独享。这时候人们大多午睡,山上没别人。我们欢快地享受这顿特殊的午餐。虽然很努力,还是没吃完。
山上蚊子很多,只咬她不咬我。
晚上我们没有回学校,在旅店将就睡了一夜。那天晚上,我精疲力竭地躺在床上,半闭着眼睛,心想:“10年后我还会记得今天吗?2017年5月29日。多么遥远的未来!今天和阿玲在牛头山吃蛋糕,昨天去大沙地买戒指,前天在青年路口卖报纸……阿玲我不会忘,但是那个填词的女中学生,淋雨的自行车女人,干瘪的司机,叫我滚的可怜人。我大概会把他们忘记吧!”
我突然感到害怕,正是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构成了我主要的生活。忘记了它们算不算“自杀”?或许至少我可以把这一天记下吧。这天有点不一样。于是我起来,打开台灯,从床头柜拿到纸笔,草草记下了今天。
(一刹那的莫名焦虑,成了12年后的一个“灵感”,我的生活琐碎得让自己泄气……)
“你在干嘛?还不睡……”阿玲被台灯照醒了,喃喃地说。
“给10年后留下点什么。”我关了灯,抱着阿玲睡去了。
19/7/9
WechatIMG14270.png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