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指”阿舅

这是杨桃啊！

一、

“这是什么？”幼时的我坐在家里的院子里看着那绿油油又透着诱人香味的杨桃问道。

阿舅嬉皮笑脸逗着我：“这是杨桃啊！想吃吗？叫阿舅。”幼时的我一向腼腆，但对于新鲜事物的探索本能，我很“不要脸”地叫了一句：“阿舅”。

阿舅很小的时候，因为喜欢开车，就做了司机，刚开始的时候在镇上做着班车司机。后来，阿舅自己买了辆班车，自己坐起了老板，但不知道为什么后来，阿舅并没有像那个年代所有的人一样就那样一直为家乡做着贡献。阿舅就这样提起行囊，远赴他乡，去往大城市务工，阿舅一年回来一次，但每次都能带来很多新奇的东西，幼时的记忆里让我印象最深的就是杨桃，让我最值得骄傲地是小学的一篇课文中谈及杨桃，我很兴奋，因为我曾经吃过，虽然我已经忘了是什么味道了。

当时我每一年的年末，我都很期待阿舅回来，我觉得阿舅就像个百宝箱，每年都会带很多我没见过的东西回来，还有山竹，那种紫色，却含蓄着包着一个白白的少得可怜的果肉。

阿舅的手断了两根手指，幼时的我看见阿舅的手指，总以为阿舅和我们不一样，为什么我们有五根手指，阿舅只有三根，这个幼时的疑惑至今没有解开，模模糊糊听母亲说过好像是因为工伤。我想那该得多痛啊！

二、

那一年暑假，母亲带着我去广州玩，借住在阿舅租住在广州的一个小屋子里，阿舅是一个极度洁癖的人，阿舅的屋子虽然外表看起来很破旧，但里面被他摆弄地整整齐齐，干干净净。母亲和阿舅带我出去玩，母亲怕花多了钱，就会尽量节省着来，阿舅总会说上一句：“你不要管那么多。”这句话阿舅好像经常说。

以前并不知道阿舅在广州做什么事，但那次阿舅带我们去玩的时候，阿舅上了一辆公交，掏出一证亮给司机看了一眼，就不用投币了，后来阿舅穿上工作服去上班，我才知道阿舅是广州市公交司机，阿舅还在做着司机呢。我当时想还是公交车司机好，做公交都不用交钱，以后我也要做公交车司机。

在小镇上待久了，根本就不知道还有让位这种事，阿舅一直是个心善的人，每次和阿舅出行，阿舅总会把座位让给老弱病残，后来我每次都会让位，因为那是一个夏天，我阿舅教我的。

三、

阿舅很早就在大城市打拼，却和现在很多人一样，阿舅很晚恋爱，在那个年代，阿舅饱受争议。其实阿舅很帅，至少在我眼里是这样的。

阿舅近乎一米八的个子，阿舅很少生气，我从没有见过阿舅生气，阿舅总是一张笑笑的脸。即使每次家里的人说着他这，说着他那，阿舅总是一笑避之。

我以前特爱看动作片，不但看，还学。阿舅后来就叫我“熊大侠。”后来家里后来也有不少人这样叫我。我其实特不喜欢这外号，可是很多年过去，我却早也听不到有人叫我“熊大侠”。

家里人一起去城里玩，我已不记得什么原因，很不耐烦不想去，还大哭大闹，母亲揍了我一顿，叫所有的人不要理我，丢我一个人在家里，阿舅看见走过来，用支三指的手牵着我的手笑着说：“熊大侠，大男孩子，还哭，和阿舅说为什么不去？”阿舅就这样和我聊着，带我上了车，我掩饰着说：“我...怕晕车”阿舅相信了，没有任何怀疑，一直在说如何避免晕车，以后要怎么样，还说：“你这小身板更加要多锻炼锻炼，不然以后怎么成为熊大侠”我永远记得那个午后，阳光洒进了车厢，车后做着一个哭哭啼啼的小男孩，“三指”的阿舅一直在一旁陪着他，永远是一张笑笑的脸，也像阳光一样洒进了男孩的心里。

每次出去逛街，我和弟弟妹妹到超市挑各种零食和玩具，阿舅就是“付款机”。阿舅喜欢玩，第一次带我们去KTV，带我们吃肯德基，带我们去看很多很多没有见过的东西。

四、

阿舅有女儿了，可就是没有结婚。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阿舅很晚谈恋爱，很晚才有了一个小女儿，阿舅及其疼爱这个小女儿，阿舅本来就非常喜欢孩子，阿舅的小女儿很可爱，嘴很甜，但却也很娇气，以至于让很多大人和我们小孩都觉得这是不是太溺爱了，现在的我明白了，阿舅出来打拼十几年，阿舅把这个女儿当成上天赐给他最好的礼物，阿舅怎么不会用所有的一切去呵护她呢。

五、

那天我放学回家，母亲晚上接了个电话后，说她要出去一趟，可能要几天，那时候在中学，母亲一直管束着我，我当时觉得终于可以放松几天了。当然确实也放松了几天，我不知道从那天起，我再也没有等到阿舅回来。

那天，阿舅在广州出车祸了，在抢救的时候，广州的医院打电话叫母亲过去，母亲连夜赶过去，最终还是没有等到阿舅从急诊室里出来，而当时的我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知道母亲回来后告诉我这个消息，我当时完全没有死亡的概念，我仿佛觉得阿舅好像又去往下一个地方，有一天他会回来，像以前一样带着很多新奇的东西回来。

阿舅出殡那天，这一次从大城市回到家乡的时候，阿舅只是那一个方方的盒子，村里的人都来了，母亲一直在哭，我从来没有见过母亲那样哭过。从来没有，我没有哭，我想努力地憋出几个眼泪来，可我知道阿舅从来没有哭过，阿舅永远是笑着的。

阿舅走得那天，阿舅五岁的女儿哭成了泪人，五岁可能不知道死亡是什么，但五岁的妹妹却知道那个一直陪着她，疼着她，呵护她的那个人离开了，哪怕她不知道这会是永远。

母亲后来每次提到阿舅总是说：“车要是他开，就不会出事了！”

六、

以后我每一次听到朋友和表弟表妹说自己在外的舅舅过年回来给自己带了什么好玩的，今年我又去我外地的舅舅家玩。我都会想起阿舅，我也曾有那样一个在外地打拼，每年回来的阿舅。我每一年一如既往地期待，阿舅会带着新奇的东西，出现在门口，叫一句：“熊大侠！”，直到有一天我终于知道，阿舅永远不会再出现在门口，我落下了眼泪。

阿舅是个和我们一样的平凡人，平凡地如尘埃一般，但也和所有人一样曾也想在那繁华的大都市中立足，有一天可以成为都市人。从大山中走出的那一刻，我想阿舅也一定是满腔抱负，即使当年蜗居于城市一个小小的角落，也把他摆弄地如家一般。阿舅一直带我们体验城市里人该有的一切，因为阿舅相信有一天他也可以成为这都市里的一份子。即使后来阿舅把一生都留给了那座都市，也无怨无悔！

在那个年代，阿舅不顾所有人的目光，坚持着自己所坚持的东西，哪怕最后跌得伤痕累累，阿舅依然在追寻和等待他心中所渴望的爱情。因为他的不愿将就，我想阿舅当年一定找到了他的真爱，哪怕很多人说阿舅，我一直相信阿舅那张笑容满满的脸后面，埋藏着一颗倔强的心。

一晃就是十年，现在每一次在超市看到杨桃，我总能想起阿舅。不知道阿舅在天堂吃得到杨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