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下午红友的爸爸死了,没有痛苦,死得不声不响,是我最想要的死法,就躺在摇椅上,永远地睡着了。
老头子坐在摇椅上乘凉,拿着蒲扇,从十二点躺到两点。太阳照过来,打在他脸上。他的脸色蜡黄,腿脚邦硬。老太太看见他张着的嘴,口水都没了。老太太就知道他死了。
红友给我打电话,她说
“我爸死了!”顿了一会。
我问她怎么死的,她就说
“躺在那,就死了。”
红友大概是五年前结婚的,她嫌结婚太早。带男朋友回家的那天晚上。她爸说
“我喜欢这个小伙子。”然后让老太太给他们铺了床。
这个小伙子沉默寡言,坐在沙发上喝酒,老头子说一句,他就点一下头。老头子端起酒杯,他就端起酒杯。老头子喝一杯,他就喝一杯。老头子没和他碰杯,他还是会陪着喝一杯。
老头子说
“能喝吗?”他说能喝。
老头子当过兵,做过参谋长,酒量没得比。
老头子看着他,笑眯眯的眼睛挤成一条缝。老头子说
“还能喝吗?”他就吐了。双手抓住旱厕的土块,吐得喉咙眼发苦,站都站不起来。
老头子说
“这个小伙子可以!”
老太太站在厕所外面,觉得小伙子有点傻,觉得小伙子做事没有理性,觉得小伙子是个老实疙瘩。
我知道这个小伙子叫樊桥。
现在,老头子死了。樊桥打电话过来接我,就站在楼下,我就想起来这件事了。
副驾驶坐着红友,她没有下车,冲着坐在后排座位上镜子里我打了招呼,我看见镜子里的她眼睛红红的。
这种昏沉沉的气氛不太好,所以我没提这件事,我打算下了车以后再说这件事。现在,我觉得樊桥比红友更有意思。
现在,我们俩是朋友。
车子开到双门镇,停在旧车站入口,上来两个婆娘。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没一会就把红友说哭了。婆娘们看红友哭了,就说“节哀顺变”。红友泣不成声,她们也跟着哭,车子里又吵又湿。
哭完以后,红友就开始打嗝。一路从双门镇打到李家凹。车里一瓶水都没有,我们就静静地听她打嗝,没过一会她就睡着了,在睡梦里,一直嗝到李家凹。
我看见镜子里樊桥在笑,我也冲他笑,两个婆娘不知道我们在笑什么,也跟着笑。笑完了她们就问我是谁,我说我是不相干人等。她们不知道什么意思,我说我要睡了,她们就懂了。她们还要问我是谁,我就假装打起了咕噜。我眯着眼看见樊桥在笑。
当然,那天笑的人不止他一个。
到了李家凹,车子靠近不了正门,毕竟生前老头子做到参谋长,下面的小兵,领导一大堆,车子停得到处都是。樊桥看开不前去,就顺道停在了路边。
红友和两个婆娘走在前面,樊桥和我并排走,看着这一摆一摆的车,我想老头还是个体面人。
走到大门口,葬礼主管就开始喊
“姐姐李秀秀,妹妹李秀莲,小女儿李红友,女婿樊桥……”那人看了我一眼,顿了一下。
“到!”
然后一群人商量好了一样,分成左右两排,看着从门口进来的人。
突然,我的耳边“哇!”地一声哄响,一声雷在我耳边炸裂,就看见她们飞也似地跑向灵堂,扑倒在地,口里一边喊,一边哭。
“爸爸!哥哥!弟弟!你怎么走了呀!”
搞得我这个外乡人都有点酸鼻子,我转过头看樊桥,早已经泣不成声。
周遭的人群就开始窃窃私语,频频点头,好像很满意的样子。
可是,从一颗颗脑袋,一张张流泪的脸上,我看到了一张平静的脸。仿佛,平静才刚刚降临,那张脸还有些固执,表情还有点僵硬。但是,从那双灰暗的眼睛里,我看不到一点悲伤,甚至同情,反倒有一点厌倦,凶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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