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壶被炉火煨着,发出轻轻的声响,我竟是不知何时伏在案上睡着了,头枕着左臂,右臂垂下桌案,也许刚才梦中那个踉跄,就是右臂伸展时突然失去支撑的缘故。
又或者,我心中仍觉得不该试图走捷径求官,是以才做了这个梦,我用来说服梦里郭兄的话,其实是在说服自己。其实不用再说服,我已做出决定,为了琬如,更为了实现胸中抱负,这是最好的办法。何况,拜望名流以求荐举的法子古已有之,我并不是在做什么坏事。
我揉着有些麻木的左臂,再看桌面,纸笺上一片空白,梦笔干干净净,砚池里没有残墨,墨条也收得好好的。方才写信也是在梦中吗?我忙趁仍记得信中内容,去炉下捡块木柴按熄了,就着炭黑重录一遍,检视过没有缺漏,才放心地舒口气,研墨誊抄。
次日我去刘中正府上拜谒,理所当然地被门房挡了下来:刘杞身为新安唯一的中正大人,无数士子视其为登天梯,造门求见者络绎不绝,如果每个人都接见,他就不用出府门一步了。门房见惯了投书的人,倒也应对有礼,我留下拜帖和自荐信,安心回府衙上值。
13、
数日后,中正府里。
我见到了闻名已久的刘杞。投书后三天我便收到回函,邀我休沐时过府一叙,我知道,第一关算是过了,他对我的自荐书有些兴趣,这是准备当面见过我的言谈举止再行定夺,于是我挨到休沐日,沐浴更衣前来。
刘使君果然谈吐温文,他并没有我常见到的那种世胄人家暗藏在骨子里的高高在上,而是待人诚挚,他与新安王同属宗亲,长相有三分相似,这就让他更显亲切。更难得的是,他似乎对时下盛行的清谈不感兴趣,而是更关心切实的东西,他问我的问题无不切中肯綮,若非真正了解民生疾苦的人,是怎么也问不出的。
见我对答流利,刘使君轻挥塵尾:“江主簿勤于政事,实在难能可贵。我曾与许多身居高位的名士坐而论道,一个个满口玄而又玄,可谈起治下丁口赋税,却语焉不详,甚至嗤之为鄙俗之务,这样如何做得一方牧守?”
我答道:“世风如此。小子不才,愿能治理州郡,教化黎庶,只是身为小吏,心有余而力不足。”
刘使君微笑捻须:“江主簿来意我已知悉,当设法代为绸缪。本该将你的自荐转呈大中正,可我读罢此文,只觉口角噙香,实在不忍割爱。江主簿可否再挥管城侯,重整左伯笺,另做一篇交与我呈上?”
这是通过考验的最后一步,为免他人代笔之嫌,我须得当场作文。刘使君指着身后仕女屏风:“就以美人为题吧。”说罢他起身离座,将会客厅留给了我。
自古以来,写美人的文章可太多了,诗有《陌上桑》、《羽林郎》,文有《长门赋》、《洛神赋》,我今日如何才能独出心裁呢?旁边婢女已研得了墨,铺开了纸,我沉吟片刻,取出不离身的梦笔,打起了腹稿。
约莫一炷香后,我搁笔请婢女通报,美人赋已写就,请使君过目。刘使君来得很快,和颜接过文章审视,我在一旁见他面上表情由淡然变为赞赏,继而变为惊叹,接着便在屋中踱起步来:“既已艳压众芳,自当领袖群伦,于是弃南浦之明珠,洗北燕之铅华,素服风流,不让天香,乃有众女景从,从此风气一新……”
他读完又从头看了一遍,叹道:“不意今日我门户生辉!”转头吩咐婢女:“江郎君方才所用笔墨都收了起来,此文一出,笔墨身价百倍矣!”那婢子也是妙人,闻言笑道:“墨倒罢了,笔可是江郎君自己带来的,郎主怎好收得?”
刘使君略有意外,笑问我:“怎地还带着笔来,是怕老夫太吝啬,连笔也舍不得给你用吗?”我忙答道:“使君说笑了,小子蒙友人赠笔,爱若珍宝,从不离身。我用惯了此笔,方才您命我作文,便取了来用,别无他意。”
刘使君哈哈一笑,便向案前提起梦笔端详,我并不担心他看出什么,此前我曾悄悄试过,别人拿到梦笔,并无任何神异之事,只是根普通的笔罢了。谁知刘使君细看之下,大惊失色,急急转身道:“你那位友人,可是姓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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