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瑞
1
我有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文艺青年，总喜欢穿着白色的衬衫，冷酷地看着窗外，我门都叫他“章小冷”。在他大一那年，一个已经实习的女孩说：我们恋爱吧。含蓄的他就恋爱了。
异地恋，章小冷每周末都去看她。去看她呢，也没什么可干的，女孩子在宿舍睡一天，小冷就死等，等她睡够了，陪她去吃个饭逛个街。逛街的时候，女孩一时不开心，会把刚买的礼物扔掉，小冷没说话，在别人异样的眼光里捡起来擦干净。
——就这样，章小冷总是去看她，她从来没去看过小冷，有时候小冷想，公交站台就在她实习公司门口，她送我去门口也好呀，我可是每次都送她到家门口。没事我一直对她好，她也会对我好的。——初恋的男孩子，总以为物理学“力的相互作用”，也适用于爱情：我爱她，她也会爱我。
自从他恋爱，我想找他玩，连个鬼影都找不到，搞得我都后悔跟他报一个学校，一有了妹子，就把发小忘了。小冷所有课余时间，都去女孩子那里，给她做饭，为她洗衣服，给她吹头发，整个世界都是她了。女孩喜欢发火，她深信：无论我怎么对他，他反正不会离开我。——多少人因为这样的自信，在爱情里折磨着对方呢？在爱情里充当出气筒，可能是我们最常见的角色吧。
女孩生病了，脾气倔，谁都不听，小冷第一次逃课，还专门逃了“点名狂魔”的课，害得我从隔壁专业“借来”一个哥们，替他上课。他连夜去把女孩送回老家父母那里。
有段时间，我翻小冷老投稿的杂志，怎么都看不到他的作品。我去问他，他说不写了，因为女孩说：我不喜欢文绉绉的人。“你个傻X，我还等你成为作家呢！”那天我是气到了，从此再也不买那本杂志了，死贵，我就是为了我发小的文字才定的。他这一停就是4年，没有动过笔。
女孩实习后找工作，去了老家，工作不开心，小冷这货当然还是去看她。2012年冬天，大二，放寒假，有天夜里下大雪，我给他打电话，问他在干啥，其实心里想说雪下得这么有逼格，他是不是会写点啥。他说在女孩宿舍替她做好了饭菜，女孩还在加班，他就在雪地里等她下班，已经等了几个小时。
女孩和妈妈也总吵架，小冷就每天先劝劝女孩子，再去安慰“阿姨”，有什么事第一时间赶到。有次我跟小冷一起去女孩家，女孩妈妈总说：你一定要珍惜这个男孩子，他真的很善良很真心，把我们都当自家人一样。女孩爸爸也这样说，后来女孩的婆婆也这么说，后来全家都这么说了……搞定丈母娘还真有一套。
小冷遇到事情，给女孩打电话，女孩子总是不接，接了只说一句：烦死了，你的破事跟我啥关系呀？每次都是我毫不意外地出现，我就郁闷，“你都谈了个啥恋爱？！”
见家长没几面，小冷的比“谢广坤”还厉害的父亲，对女孩这个要求，那个要求，甚至连穿衣吃饭都给了规定，女孩就跟小冷的父亲吵架了，从小家暴长大的小冷，知道自己父亲很过分，帮女孩说话，被无数次赶出家门，那时候他很自信：全世界都会离开我，她肯定不会的。
女孩在老家和妈妈闹翻、跟小冷说分手，女孩妈妈把女儿送到了小冷和我上学的城市：他肯定比我会照顾她。
小冷给女孩找了工作，小冷上学，女孩上班，每天接她下班，陪她吃夜宵，送她到宿舍，才自己回学校。我每次都是洗好了澡，站在阳台上，才看见小冷趟车回来。
一到周末，小冷就拎着女孩爱吃的菜，去女孩员工宿舍，做一桌好吃的，夏天的时候，浑身都汗湿了，为了她学了好多菜，我也去蹭了几顿，后来觉得尴尬就没去了，不过我就不喜欢女孩每次一点不懂得珍惜，全是“你对我好是天经地义的，是你欠我的”的姿态。为心爱的人，做一桌她爱吃的菜，看着她满足地吃下去，再幸福不过了。甚至公司的饭菜不好吃，晚上去给她做好，放在饭盒里，让她带公司吃。经常中午等女孩子吃完了，去拿碗回来洗：她那么懒，我勤劳一点就是了。
女孩子生病了，小冷一夜不睡觉守在身边；女孩，当然享受着小冷做的一切，甚至生理期的那些内衣，自己都觉得“脏死了”，但小冷总是默默地过去就洗了。
2
小冷在家庭里没有获得过多少关爱，他亲爸不是毫无理由拿皮鞭子抽他，就是端着农药叫他喝，叫他死。他充满了遗憾，以为他不顾一切付出的爱情可以弥补遗憾，可是，制造更多遗憾的，恰恰还是爱情。爱情可以成就一个人，当然也可以毁灭一个人。
小冷又一次被赶出家门，大三开始贷款学费，白天上课，晚上打工挣生活费，身上只要有钱，都想着女孩子爱吃什么。
2014年夏天，小冷认真复习古代汉语很久，想考研，我还挺为他高兴的。不久，小冷不考研了，因为女孩说他考研就是为了把她甩了。他不想给女孩子一个没有安全感的爱情，他放弃考研，郁郁寡欢了很久。我又一次懵逼了，这都什么都跟什么啊。
毕业后，我去了上海。小冷去了北京，心里舍不得女孩子，女孩子电话里也哭，小冷回到了女孩身边，女孩子却对小冷不理不问，说小冷各种不好，总是把小冷甩了，有事需要帮忙的时候，又找小冷，说还谈吧。我就说，要不你就算了吧，今天把你甩了，明天把你甩了，好玩吗？他就这样折磨了3个月，有一天小冷知道：等他从北京回来，她其实已经劈腿了，他当备胎当了3个月。——小冷哭了，女孩妈妈知道之后，也伤心，小冷跑回去安慰女孩妈妈，可是，谁来在意小冷的感受呢？我当时跑去看他，他整个就是废了的状态。
小冷在女孩生病的时候，拖着她去医院，把药泡好了端给女孩；另一个男生呢，恋爱从来都没去看过女孩，生病的时候只是说了多喝水，女孩觉得好温暖，对于送药到宿舍的小冷，她二话不说轰走。小冷下班去等她，她假装没看见就走开，我站在旁边都受不了那种冷漠，一点旧情都不念吗？我硬拖着小冷去压马路……
女孩子也不知被哪个“闺蜜”洗脑，有一天突然对小冷说：你在市中心有两套房两辆车和30万吗。小冷：我现在没有，我努力赚钱。另外一个：有，一定给你。女孩妈妈说：有个屁，他就住我家附近，就是糊弄我家女儿，我家不需要什么家财万贯，对我家女儿好就行。
小冷自卑地默默工作，我也不知道那么有才华的他，自卑什么。后来女孩还是觉得小冷好，回心转意。女孩的妈妈很开心，虽然我心里替小冷感到不值，但我还是尊重我的发小，小冷还是像以前一样照顾她。可变了心的人，很难再回头。
春天的夜晚，我好不容易周末从上海去找小冷玩，两人当时正在南师大对面的烧烤店吃烤鱼，女孩在电话那头说：你现在连奶粉都买不起，没有资格跟我在一起。小冷蒙了，比我努力的小冷，他的工资比同学们都高呀。小冷去了上海，跟我在一块合租，找了工资更高的，女孩说，等你在上海找到工作了，我就去。——女孩子没有去，她的同事说上海不好。小冷感觉又被骗了。女孩子，也不再联系他。我想，这次，你肯定该死心了。
3
女孩子家里逼得紧，催着结婚，又来找小冷，说的那些话，小冷总是骗自己不是真的，她只是太急了：我现在只要随便拉个人，跟我领证交差就行了，结婚了你过你的，我过我的，你不要关心我，我也不会碍你事，你不要指望花我一分钱，我也不会花你一分钱……
毕竟过去的几年，小冷的世界只有她，付出了一切，小冷心里放不下她，他还想：她和我家里处不好，我招过去都行，这样她会过得幸福一点。女孩子要求小冷回家要房子，没有房子，不谈感情。住小冷隔壁的我，都能听到女孩那头的吵架声。这货来上海没过几天安静日子，后面就在上海与女孩的城市，来回挣扎。
小冷知道，一个灯红酒绿快活、从来不问老婆孩子的人，怎么可能会管儿子死活呢？果然，亲爸说：老子辛辛苦苦挣的，凭什么给你，除非你给老子钱……亲爸觉得这个畜生在伙同外人，骗他财产，再次申明断绝父子关系。小冷也没有意外，开始更加努力，没日没夜挣钱，想给女孩买房子。
一个节假日，他又死皮赖脸去找女孩子，女孩竟然愿意和她出去走走，路上遇见持刀砍向女孩的疯子，他挺身挡住。女孩子和女孩的爸妈，在医院看着躺在病床的男孩：放心吧，我们家就选你了。我陪小冷住院的那几天，他反而很安静地躺着，以为一切终于尘埃落定了。
等小冷出院回到上海，女孩子消失了，小冷找了好几天，女孩说：你很恶心，我不想再跟你扯下去，我从来就想一个人过，不想跟你谈。
小冷：那我算什么呢？我为了你不顾一切，我都愿意……我在努力挣钱……
女孩：你给我记住，你身上的伤和我没有一点关系。你现在除了自己，你拿什么来爱我？
小冷：你要什么？
女孩：我要房子，我没钱，现在就给我……
小冷觉得自己在物质上无法满足女孩，是自己的错。
最后一次小冷去找她，我跟着去了，我觉得我的发小处于崩溃边缘。他捧着鲜花，等了一天，到夜里她出现了，身边站了一个小混混一样叼着烟、满嘴脏话的人。我和他说了几句话，这就是一个文化素养很低，游手好闲的小混混，但女孩就是选了他，爱情里的选择总是千奇百怪。
小冷：你对我有那么多要求……
女孩：我现在什么要求都没了，就有个人陪我就好了。
小冷：我陪你那么久算什么呢？
小冷惊恐，失落，苦笑。
我：这下你应该死心了吧，不是你不优秀，她现在喜欢的是这样的类型，算了吧，我说句难听的，她配不上努力的你……
小冷：原来不喜欢了，连借口都懒得找，随便找个理由就应付了，不喜欢了，我的努力我的奋斗，在她眼里，不过是一厢情愿的自我感动罢了。
后来我问：你后悔吗？
他：不后悔，这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吧，我总是为她活，把她当成我的全世界，害怕失去她，没了她，我的人生好像就没有了方向。我从来没有去想过，我也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我本该有自己的生活方向，恋爱本是情感的陪伴，她是我人生重要的部分，但不能只为了她活。我总以为妥协甚至牺牲，就是爱了，那不是爱情呀，我自己都不对自己负责，还能指望别人吗？祝她找到适合她的，过得幸福安稳。我该为自己活一次了。
4
一起长大的男孩，重新在文字里抒写自己的男孩，愿你过得好一些，再好一些，去追求，去爱。
对了刚刚他还欣喜地敲我门：我的第一部长篇就要结稿了。他现在喜欢单曲循环梁静茹的《崇拜》，尤其那几句歌词，视若星海：“风筝有风 海豚有海，我存在 在我的存在，所以明白 所以离开，所以不再 为爱而爱，自己存在 在你之外。”
不管多爱，我们都不是谁的奴隶，我们终究是独立的个体，需要保持人格独立，对自己的人生负责。爱是陪伴、不是牺牲。如果你为了谁，放弃了自己，或许你最终不但会失去那个人，也会迷失了自己。
人来人往，人生不就是一个追逐梦想的旅程，在某一个转角，遇见另外一个人，有开心，有痛苦，或许长守，或许分离，有你更好，没有你，我也风雨兼程，这或许就是人生。
就像电影《爱乐之城》，即使分手，他们还是深深尊重彼此。某个瞬间不理解对方的理想，但没有“放弃你那该死的理想，你的理想有我值钱吗”，而是“我虽然不理解你，但你一定要好好地去追求你的理想”。好的爱情是成全，不是毁灭。那些说只有牺牲才是爱情的，你若真的为了一份根本不是真爱的“真爱”牺牲了，可能换来的是：曾经有一个傻X，为了我牺牲了一切，可我还是把他甩了。
我们曾经都以为，牺牲自我就能获得爱情。可，没有一份真爱，是以牺牲自我为代价，这一生，你该为自己活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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