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

作者: 断翼乄天使 | 来源:发表于2020-05-11 22:10 被阅读0次

            迷迷糊糊间我似乎听到有人喊我,声音由远及近,慢慢的变得清晰起来:“老奶奶!老奶奶!”

            哦!是她,我的主治医生。我没动,也没睁眼,但我听出了她的声音,还有她对我独特的称呼。每次她来就会那么喊我,用她们那里的方言。起初听着别扭,可我知道那是“老奶奶”的意思,也就应上了。有时候我会想,语言也真是奇怪的东西,明明一个地方的,可却会说着不一样的话,让人一听就能区分:“哦,你是东片的啊?”或者“原来你也是西片人啊!”然后在同一片土地上的人会无来由的产生一份亲近。

            ……

            我还在胡思乱想,肩头传来了年轻医生轻轻的拍击及她一如既往温柔的声音:“老奶奶,你听到了吗?睁一下眼好吗?”唔……那是一个称职的医生,一个好医生。我已经在这里好久好久了,久到我也不知道在这里已经躺了多久。只知道她不止一次的把我从死神手里拉回来。出于对她的尊重,我得好好的回答她,我努力想睁开眼,可感觉眼皮好重!我还试图努力让我的嘴巴发出声音,可我似乎没有成功。那通过鼻子一直插到我胃里的管子依然使我备感难受,咽喉部总感觉有东西卡着,让我发声时更加难受,所以慢慢的我似乎真发不出声音了。我不知道那医生是否感受到了我的努力,是否注意到了我微微颤动了一下的眼皮?我只听她叹了一口气,说“唉!最近她都不理我了,不知道她听到了我的话没有?”我很想回答她,可感受着她忽远忽近的声音,我却什么也做不了。

            “阿姨,最近她家人来过吗?”我好像听她在问护工阿姨这个问题。这使我突然想起了我的那些家人。我应该有1个儿子2个女儿?可我已经好久好久没好好看看他们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我就没出过房门。我总是一个人躺在那个昏暗的房间里,躺在这张我结婚时的大床上,床头雕刻的花纹依然精致而清晰,那些流畅的线条总是让我想起我的脸,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我脸上的线条也越来越深了。与老伴的记忆停留在金婚后的那一天,我只记得那天我们很开心,孩子们要为我们庆祝,可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场面比较混乱。再后来,我便看到老伴的黑白照片挂在了墙上,没人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或许他们告诉我了,可我忘了。我发现越来越多的记忆在流逝,我已经搞不清楚我脑子里的事哪些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哪些是没有发生过的,我的思维经常处于混沌状态……

            “什么时候我连路也走不动的啊?”我自言自语,可没人告诉我。我睡得全身疼痛,躺得头脑发胀。在床上能翻个身是我最强的活动方式。我想找人说话,说说我想念记忆中最美味的鱼片面了,想念太阳初升晖映在江面的五彩粼光,想念夏夜星空下的徐徐微风,想念我那孙子撅着小嘴向我要糖吃的样子,还想说说以前的苦日子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可是不行。我总是睡得不知道白天黑夜,我除了吃就是睡,我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尿了或是便了,有时感觉好不舒服,于是努力地用手去抓,想抓掉那使我不痛快的东西,然后手指上往往会粘着臭臭的糊状物,我一阵乱晃乱涂。那时如果正好有人在,肯定会听到他们惊慌失措的声音:“哎呀!大便了,搞得手上都是!”然后一阵折腾,感觉也舒服了。可好多时候,房间里并没有人。我渴了想喝水;我躺着不舒服了;我的被子掖得不紧,风嗖嗖往里钻于;突然记起小孙女好久没来了,有点想她了;我春天种在屋边的果秧不知道结果了没?隔壁的老姐姐身体怎么样了?老伴呢?老伴怎么不来陪我……没人跟我讲这些,于是我便开始喊“建德啊…”“建国啊…”“娟芬啊…”“娟娥啊”……我一个个的想把他们喊来,陪我说说话,既使不说话陪着我也好啊。刚开始,我一喊他们肯会过来一个人,会跟我说话,会按我的意愿去做。慢慢的,他们来的次数少了,于是我便喊得更多了,有时甚至带着哭腔。

            然后,我就见到了我的主治医生------第一次。2个儿子在跟她谈着什么。断断续续听到“医生,我们也没办法,她现在是一刻也离不开我们,只要一转身,她就叫………啥事也做不成。”“她88岁了,……沟通成问题……会哭,无缘无故的哭”……“大小便根本不知道”……“血压……”“……长住”。同时我发现我离开了我的小屋,到了一间敞亮的屋子,屋子里有三张床,白白的墙壁,蓝色的床头柜,米色的窗帘,抬眼所及之处还有些奇怪的杆子。我努力回忆我怎么到了这里,可我还是一无所获。

            熟悉的脸不见了,我也不再叫他们,床位靠着窗台,我可以感受到阳光的温暖,窗外有几棵树,树上有几只鸟儿在跳跃,却是没“发出”一点声音。我每天就等着吃饭,有时候我感觉吃饭时间到了,问护理阿姨:我要吃饭。可她说我才吃过没多久,下一顿还没到时间呢。我茫然望着窗外:“我感觉已经睡了很久了,怎么天还这么亮呢?”

            主治医生来了,每天都问一样的问话:“老奶奶,你好吗?”“有什么不舒服的吗?”有时候会问我几岁了,叫什么名字,有几个孩子。我都友好的回答她了,可有时候我也会烦,只眨眨眼睛不说话。心想“为什么每天都这么几个问题呢?”

            好多时候,会没有人跟我说话,我常常把右手伸进衣服,放在左侧胸口。当我第一次放过去的时候,我惊奇的发现,我的手掌下能感觉到有东西在跳动,那是心脏跳动的节奏吧?!一下,二下……很有节律。于是,我喜欢上了这感觉,总喜欢把手放那儿,感受生命跳动的同时也感知着时间的流逝。虽然有时候那跳动会不如我预期的那么准时到来。可是,能数着自己的心跳声似乎是我唯一可以做的事了。

            隔三差五的,孩子们会轮着来看看我。在做了一个长长的梦之后,一醒来我发现他们居然都在,都一脸惊喜的望着我,而我的鼻子里、喉咙里感觉怪怪的,总似乎有东西在那里。“哇!醒了醒了!”好奇怪他们为什么如此大惊小怪,我不就是睡了一觉么!儿子说“妈!你终于醒了!我们吃点参汤补补哦”。于是,一股暖暖的感觉经一根管子从我的鼻子到喉咙,再到胸膛,最后到了胃里。我又迷糊了:这是吃东西?

          从此,我的一日三餐就由这“生命之管”来完成了。渐渐地,我越来越怠于对“老奶奶”的回应,虽迷迷糊糊间总能听到时远时近的“老奶奶!老奶奶!”,可我越来越无力回应。我总是陷入无边的梦境,我总感觉黑夜越来越长,我总是在做同样的梦,梦见无边无际的黑色的大海,泛着奇异的金色的浪花,而天边却是一轮火红的夕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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