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参加简书七大主题征文活动,主题:辜负
董小宛到葫芦岛的时候天气还是一贯的阴冷昏暗,灰黄的太阳时出时隐。北方的初春就是这样,灰灰的天空下冷风瑟瑟,光光的树杆悄悄然挺立着。春天的脚步只在郊外停留,小城内,是绝无莺歌燕舞、阳春三月之景的。好在我们是临海的城市,海风吹拂所带来的湿气能稍稍缓解季节的干燥。
我在写字间做最后的报表填数。数字,零,小数点,一个个在眼前晃。女朋友晴儿常常说我:“财务,不就是和数字打交道么,挣了10块花了6块,是个人都知道纯利润是4块罢。”
我并不去争论,只说:“唉,唉,我的四年大学就学会了10减6等于4,多么不值!”
她大叫:“陈子昂,去把你的学费讨回来,傻瓜!”
在我跟前,她永远像个孩子,一个把家务做到满分再偶尔发发脾气的乖孩子。晴儿温柔,聪明,遇事很有主见,不漂亮也不丑,不高也不矮,不是特别优秀也不是特别普通,——我们是很和谐很互补的一对。尽管所有人都说她高攀了我。
连赶带爬地做完工作,我急急开车出去接小宛。
大门口遇到同事周培公,他提包拦在车前:“子昂,要回市里吗,捎我一程。”
我说:“不是回家,要去接机场来的发小,环岛路的机场巴士站。”
培公拉开车门:“那更好了,我去税务局。”坐定后又说,“我的车在4S店,周末喝酒倒车撞了。”临了,又问:“你朋友从哪里来?”
我说:“作者安排她从南部来,好有如火一样的热情。”
“那不如从西伯利亚来,我比较喜欢冰火女郎,你想想,寒冷地带来的如火一样的女郎,多么有趣!”
聊着天,我转个弯,就看见了喷泉水池边,站着培公的冰火女郎。一大一小两个,旁边是一高一矮两个行李箱。
培公睁大眼,他惊诧于小宛的清丽,全然忘记他也是小城里帅气多金的黄金单身汉身份,居然呈现出荷尔蒙过多之症,他跑下车,向小宛招呼。
我停好车,也下来。
小宛看着我,微笑。
我说:“一路还顺利吧?这是我同事,姓周。”
培公向小宛伸出手:“请叫我培公。——这是我的官方名字。”
“董小宛。这是丫丫,我的女儿。”
培公又小心地替她提行李,小宛说:“麻烦你取瓶水出来,丫丫渴了。”
周培公自后备箱中取出两瓶矿泉水,一向粗犷的他居然懂得拧开盖,再递给丫丫,另一瓶给小宛。
大概有了孩子的女性都容易把单身男人看成孩子,小宛言语中常不自觉含着大人式的命令。偏偏这种命令对部分男人而言有着致命的诱惑。尤其是培公——他是独子,最喜大海般宽阔无边的母爱。
我握紧方向盘,两旁的秃树向后滑过。先送培公到地税局。聊天正开心,他下车时颇为不舍。
小宛说:“培公,再见。”
培公夹紧公文包,嬉皮笑脸:“再见?何时?”
培公下车一分钟之后,即有短信送达:这个女子不寻常。
趁着红灯,我回他:怎会,她亦只有五岁,你尚可等她十三年。
我在观后镜里看着小宛,她正低下身去跟女儿小声地对话,温宛的神情散发母爱的光辉,连动作都是那么轻柔。
我想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刻,昏黄的夕阳斜斜地照进车窗,给她们罩上了一层金色光芒。小宛的低声细语和丫丫的童声稚气在车内荡漾。是一种很幸福的感觉,我的心在一瞬间融化。似乎看到了不久之后自己的三口之家,包括我的孩子。
孩子,之前从未进入过我的念头,也不知道她们是如此动人心。
周培公的短信进来扰乱我的思绪,他说:放屁!恰好此时绿灯亮了,前方一路畅通。我踩一脚油门,心却留在了红灯时分。
翌日一早,我刚伏案开工,周培公粘过来。
“我打算约会董小宛,你有意见吗?”
我耸耸肩,“我并非她的监护人。”
“但你是户主,她现住你的地盘。谁的地盘谁作主,不是么。”
“你只是心血来潮。”
培公屁股坐上我的桌面,邪笑连连:“我无心无血无潮,你告诉我潮是怎样情况,日后好等它来潮。”
“那么我保留我的意见。”
电脑屏幕已经启动,我不打算再继续这个话题:“我只有一句忠告,且护好你的饭碗。老板言,今日不努力工作,明日努力找工作。”
培公不舍离去,喃喃自语,“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她那般美丽,又完全没有时下女孩的娇媃做作。”
我说:“咄,她是女人,不是女孩。且去做事,我还等你的一个数据。”
“你把她微信推给我?”
“做事去。”
周末培公约大家一起去临湖公园,美其名曰踏青。他一早在公园门前等候。牛仔裤,灰夹克,黑框眼镜,修长的身影分外俊朗。
我们走下车。小宛的长卷发闲闲在脑后挽一个髻,厚大的披肩下是条长碎花裙。这日太阳大,风也大,小宛艳丽的长裙随风摇曳,一举一动莫不分外生姿。
培公看见我们迎上前来:“小宛,丫丫!”有抑不住的兴奋。他抱起丫丫,叮嘱小宛:“难得好天气,大家都出来透气。人多,你小心一点。”
外人看来,培公和小宛何尝不是一对珠联璧合的佳偶。
公园里青草探出头树枝吐出新芽,天气意外的晴好,公园里人挤人。走走停停,终于在休息区坐下。旁边小径上竖着“游人止步”的木牌。
小宛将木牌上的字一个个指过去,丫丫挨个读出来。
培公招手说:“我来教你一个有用的。这个人字,”他指住木牌,“加一笔,成另一个字,但是不能加横、竖、撇、捺、折,丫丫,你说是个什么字?”
居然考倒所有人。大家想破脑袋得不到答案,于是叫他说出来。
培公得意非常,故作神秘:“有朝一日我再公布答案。”
说着去买水大家喝。确实口渴了,我一瓶可乐全倒进肚里。女友晴儿吸吮着酸奶慢慢走至湖边看锦鲤。
这边厢培公拧开瓶盖递水给小宛,小宛饮了小半瓶,又照顾丫丫喝水擦汗。于是喝剩的半支水放在桌上。
培公拿过那半瓶子水,微微仰头饮下,眼睛看住小宛。
我立即转身去找晴儿,陪她看五颜六色的鱼。有小孩买了鱼食往池中投洒,大群的锦鲤纷纷跳跃争夺。水花溅到岸上来。
晴儿轻轻说:“你要提醒周培公,董小宛不是随便玩玩的女人。”
“大家都是成年人。”
“但是董小宛不同,她不是跟着感觉走不顾明天的人。周培公不自量力,迟早要玩火自焚。”
“你高估了小宛,她只是个简单的女子。”
晴儿转过头:“是你低估了她。” 她又嘲笑般地说:“陈子昂,我以前不知道你这么细心的。”
我闻言警告她:“公众场合,我无心吵架,你不要再四挑起事端。”
“是谁挑事?”晴儿突然跳起脚,“是谁一再欺骗我,叫一个刚刚逃出围城的女人住进我家,是我多事?”
像是谎言当众被揭穿,我一下子失声,“你在讲什么?谁同你说的?”
“我没有什么不知道,”晴儿昂起头,“陈子昂,我从二十一岁跟了你,现在也两年多了,我一切以你为中心,……”
我冷笑:“我还以为是你本性所致,原来一切有所图。是不是婚后更加换一副嘴脸给我看?”
“我是那么有心机的人?董小宛是那么简单的人?陈子昂,你自己说过,当男人爱一个女人时,总认为她简单而笨,恨不能尽全力保护她,不爱她时,才想尽办法说她聪明,有心机。是不是我在你心中简单的时间已经过去?”说毕,她的眼泪倾然而下。
她只是善良,本能地保护自己。她并不笨。
我抱住她,用尽全力。生怕松手后自己就力量全失。
……
夜里,晴儿和丫丫都睡了,小宛独坐在沙发上。
“如果不爱,就放了他。培公的独角戏很投入。”我说。
“我从来没有握紧,何来放手?他说爱我是他的事,与我无关。——真是个孩子。叫我严辞拒绝么,我做不来,伤害一颗爱人的心,那是我年轻时做过的事。”
无比的安静。深夜里人的防线最为脆弱。
小宛将目光投向窗外:“我只觉筋疲力尽,恍若场梦。真想梦中醒来,一切从头。”
我开始忘记原本谈话的目的,开始不忍心,我说:“小宛,不要悲观,振作起来。你才三十岁,仅仅离过一次婚,这是二十一世纪,算不得大事。伊丽沙白泰勒结过八次婚。”
“谢谢你,子昂。但我不是泰勒,世间能有几个泰勒。”
言毕,她斜靠进沙发的另一端,双手抱膝在胸前,长而浓密的睫毛低垂着,脸上是略带伤感的神情。确实是个非常美丽的女子,清丽高雅令人窒息。
第二日,董小宛带着丫丫离开了葫芦岛。
培公追寻她的微信,“我需要你的帮助。我是认真的,以往的感情游戏令我后悔,千山万水走来才知这个人在这里。”他感伤说来,成熟的脸庞更加英气逼人。不怪乎曾经多少时髦女郎苦苦追随。
我问他:“那日在公园,人字加一笔,答案是什么?”
他苦笑:“加横折折撇,变成及格的及。可惜你们都是不及格的,因为唯有我敢于直面真实的内心。”
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别倾城,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我唯有沉默。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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