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时代》周刊2003年11月9日这样评价余华的《活着》,“中国过去六十年所发生的一切灾难,都一一发生在福贵和他的家庭身上。接踵而至的打击或许令读者无从同情,但余华至真至诚的笔墨,已将福贵塑造成了一个存在的英雄。当这部沉重的小说结束时,活着的意志,是福贵身上唯一不能被剥夺走的东西。”
活着是每个人与生俱来的权利,这样的权利是每个人都有的,既普遍又如此珍贵。活着就本不是一件易事,又何况活成一个英雄呢?福贵怎么能是一个英雄呢?我想每个人活着的意义是不同的,就像树上的叶子总是不相同的。我不知道福贵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因为我总以为他已经没有活下去的意义了。
福贵爷爷是个地主,努力了一辈子,从有鸡到有羊,从有羊到有牛,家产就这样一点一滴的积累起来,成了村里的地主,可奈何福贵的爹和福贵都是败家子,到福贵爹这代就开始没落了,福贵也带着个阔少爷的帽子天天呆在赌场里,最后把家祖留下的那点财产全部输光了。他的妻子他不关心和爱护,他也不听爹娘的教诲,对女儿凤霞更是没有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我以为福贵活着的意义就是做个阔少爷,尽情地展现他纨绔的天赋,过完他这阔气又毫无生气的一生。命运多舛,输了一切的福贵没有自杀堕落,反而开始体验与他之前两个极端的生活,穿粗布麻衣,吃糠米野蔬,下田劳作,福贵最终走了另一条也许他从来都没想过会走的路。可一个人的伟大,是时间的沉淀,是习惯的使然。
内战的爆发再次将福贵带向死亡的旅途,春生总说:“这下活不成了”,可老全总安慰春生和福贵,“只要想着不死,就死不了”。谁都会害怕死亡的,就如进入地狱和天堂之前,人们总会先选择人间,我知道福贵想活着,这世上只要有一丁点惦念在心里的东西,人就不可能自由自在、干干净净的死去。他想回去,想着他娘还病着,想着家珍和凤霞、有庆。他想起那矮矮的,破陋的草屋,家珍做的饭菜,他就喘不过气来。福贵想活着,活着回去,他害怕自己最后和老全一样死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那该是何其的悲哀!
离家两年,福贵想,这下要好好活着了。经历过生死的人好像更能明白活着是多么幸福的事。戏剧性的是福贵这一生最幸运的事就是无论经历任何困苦他都活着,最悲哀的事也是活着,活着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离他而去,最后孤独终老。如果,家珍、凤霞、有庆和二喜都死了,那福贵剩下的唯一能慰籍自己的就是凤霞和二喜留下的孩子――苦根了,可是,苦根也离开了福贵,福贵什么也没有了。《活着》就是一出悲喜剧,巨大的哀痛隐藏在这平淡朴素的文字下,命运给予福贵不断的悲痛,福贵却还给命运坚定的活着的意志!那头也叫“福贵”的老牛是最好的证明,他是另一个富贵,是福贵的全部精神寄托。
福贵诉说起这些的时候,他说:“有时候我想想觉得很伤心,又觉得很踏实”。我想,福贵真的算是个英雄。一个活着的人有那般强烈的活着的意志,这是值得敬佩的!
我清楚的明白,生老病死是每个人必然要经历的事情,可我总忍不住的想,死会是什么感觉呢?那一刻我能看见自己的灵魂吗?或者可能像电影里那般回顾了自己的一生,就像一个渴死的人总能想到水那样。也许,有这一时刻的人大概还是留恋世间的。我的二外公大概就是如此。
二外公病了,我不知是什么病,只知道病了很久了,本来就胖胖的身体被药灌得更加臃肿,脸上的皱纹肿胀得又深了几分,听二外婆说,二外公晚间总是哼哼,睡得不好,吵得她也睡不好。每个人都说二外公快死了,像是谈起今天做了什么吃了什么一样,那样平淡,那样毫无波澜,甚至从语气中还听出了一丝“快松了一口气”的感觉,我不明白,这样沉重的话题为何能如此被人“津津乐道”?我也不甚明白,自己为什么觉得这是一件“假事”?我去看望他时,他还是有些精神气的,那天阳光很好,但不是很晒,他站在场坝里,往远处看(房子在半山腰,山下有分割错落的稻田,与水田垂直得有一条小溪,稻田里的水就是从溪中引来的,再往下,是已经通路的水泥路,与路平行流淌着的是一条河,而溪水就这样垂直流淌汇入河里,那时是冬天,还有几天就过年,虽然一片萧条冷清,但溪河边总能看见绿色,每每看到就能让人觉得舒服)。他见我来,立刻笑着叫我,我走到他旁边和他一起远望,他还和以往一样,问我生活问我学习,我一一回答,我们不像是长辈与小辈那样,我们更像是朋友,我愿意看着他身体不好依然提着鸟笼逗笑,我也愿意替他照顾场坝里那几盆他时时爱护的花草。在如此好的天气,他一会站着,一会转悠,慢慢走动,累了就就近坐板凳上或者阳台上。时不时的问我一些事情,连我也觉得那天甚是惬意。
我们确是朋友,从我小时起就是,那时生活困苦,爸妈没时间精力照顾我,就把我送到外公家,请他们照顾我。那时起我就常常去找他玩,在他门口的地上画娃娃,画得头大身子小,我觉得画得很好,越看越觉得自己是有画画天赋的,他却编了顺口溜笑我,那是方言,记得不甚清楚了,不提也罢。那时只觉得生气,他却是自己哈哈大笑,笑得爽快了,这才教我怎么画才好看。我还很喜欢跟着他赶集,从家里到市场要走将近一个小时的路,沿着马路,先是上个陡坡,然后又拐了几个大弯下坡,再上坡。一到周六我便想着去赶集,倒不像现在那么懒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他走的慢,我呢边走边玩,跑跑跳跳,一会在他身后,一会在他前面十米开外。看我走得远了,玩得忘了他,他便扯着嗓子叫我等等。到街口几十米外就已经能看见街上琳琅满目的商品了,我对那些没什么太大的兴趣,反正也没有钱买,索性就连目光也懒得再往上面黏着了。我最最期待的是挤在两大商铺中间的小小的烙锅摊,这不是什么稀奇的小吃,就是平常的烙洋芋和烤豆干,在家里自己也能做,可总觉得街上小摊的要有味道些,辣子更麻更香。有些时候是二外公带我来吃,有些时候是外公带我来。最幸福的事便是他们坐在旁边端二两小酒,看着我呼哧呼哧的吃着,如今到集市上吃却再也没有了少时的味道了。
时间真快,如今我都已经上大二了,而二外公也渐近垂暮,我总有说不出的感觉,好似将自己所有的情感都敛藏起来,就这样看着他,听着他絮絮叨叨,具体说了些什么也没听进去,就只是纯粹的喜欢他的絮絮叨叨。二外公那天似乎心情还不错,他将我叫进屋里,高兴得像个孩子,珍惜的将他的小本子拿出来,神神秘秘地跟我说,这是他写的诗,他觉得只有我能鉴赏一二。他仔仔细细地翻开每一篇,我认真的读完每一篇,他在我旁边一边用一只手压着要翘起的纸张,一边跟我解释这内容是什么时候写的,在哪里写的,想要表达什么。整整一个记事本都写满了,有律诗,有自由体,还有一些平常想到的话,还有······关于活着和死亡。其实他写的诗平仄不对丈,用的字词也不洗炼,可我总觉得风趣,也感动。
有人总说,二外公真是任性,都要死了还想着他那笼子里的鸟,我开始也认同别人,我想他该是好好的躺在床上将病养好,不要像个孩子那样任性,让人担心。可是,后来,我似乎理解他了,一个心里清楚自己即将走向末路的人,会愿意躺在床上?换我我也是不愿意的,我知道他不想这样的,可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同情他,我怜悯他,可我更敬佩他,为着他那竭尽所能活着的念头。
冬天对于别人来说是一件极舒服愉快的事,忙着的工作可以放一放,学业也可以暂时搁置几天。可对老人来说,冬天就像是一个随时能要了命的关隘。
二外公病了后,外公总是不停地提起死亡这件事,舅舅不听话时他说死,和外婆聊琐事时他说死,孙子孙女调皮时他也说死,他并不是咒别人,他说他要死了,我总是笑笑,我觉得他的身体还很硬朗,怎么着也能等到我有能力可以孝顺他。可是,这个冬天外公摔了一跤,打着尾椎骨了,自那以后我梦里都是他的墓碑,我伏在那里痛哭,每次惊醒,我总是告诉自己,这不过是梦,不会的,不会的,外公会长命百岁呢。外公开始变得喜欢回忆,回忆与外婆的相识相爱,他那么强硬的人竟开始说一些软话,总觉得自己欠了外婆。他闲坐时,也总用他那宽厚的大手抚摸我的头,我都那么大了,他怎还当我是个小孩呢?外公和外婆这一生忙忙碌碌,带大了自己的儿女,又带大了儿女的儿女。操了一辈子的心,又什么时候才能享享清福呢?我开始变得不安,表面上一片平静,可心里害怕极了,却对谁都不敢说起。
我陡然意识到,活着,是件多么幸福的事啊!纵然诸多艰难,可努力活着的人千千万万,背负着自己活着的命运,承担起该承担的责任,这样的人是多么的令人感动,也许这就是这世间与别处的不同吧!喜怒哀乐全然像是一盘菜,若没了这些,恐是淡然无味的。
沈从文在《历史是一条河》里有过这样的一段话,他说:“这些人不需要我们来可怜,我们应当来尊敬来爱。他们那么庄严忠实的生,却在自然上各担负自己那份命运,为自己、为儿女而活下去。不管怎么样活,却从不逃避为了活而应有的一切努力。他们在他们那份习惯生活里、命运里,也依然是哭、笑、吃、喝,对于寒暑的来临,更感觉到这四时交递的严重”。我读了余华的《活着》,又看了沈从文的《历史是一条河》,看到身边的亲人冗长而又渐微的生命痕迹,我从不认为一生很短,一生很长,长到你有足够的时间去走一段没走过的路,吃一道没吃过的美食,听一个没听过的故事,遇见一个从未认识的人。
我想,活着时是幸福的人,逝去时也定当会挂着满足的笑。以上,就是我对活着的最稚嫩也最真诚的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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