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弟兄三个,大伯在煤矿工作,长年不在家,小叔年龄还小。所以自从爷爷因身体不好不再管家之后,当家的担子自然而然就落在了父亲的肩上。
从此,父亲时时刻刻以“当家”的责任意识要求自己,把整个家族的兴盛作为自己的奋斗目标,安排每天的劳动生产,带领一家人进行劳动致富的尝试。
有点记忆的,就是父亲在地坑里开办养鸡场的事。
彼时国家刚刚落实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政策,为了推动农业生产,刺激农民生产劳动的积极性,在坚持生产资料公有制,坚持统一计划、统一经营、统一核算、统一分配的条件下,国家把耕地农作物和某些畜牧业、养殖业和副业生产任务承包给农户负责,并对农户实行超产奖励或者减产赔偿。
不甘平庸的父亲自然不肯错过这大好的时机,决定大显身手。
手里没有资金,乡政府出面给父亲从农村信用合作社里贷了2800块钱的款项。父亲用这些钱买来木料帐篷,在地坑里搭起了鸡舍,买了500只鸡苗,又从有存粮的农民手里买来一些高粱、玉米等粮食。地坑里轰轰烈烈的养鸡场就开办起来了。
第一批鸡苗长就半年就开始陆陆续续地产蛋了。成活率和产蛋率都还不错,一家人乐得合不拢嘴。父亲又买回来了第二批鸡苗,这一次一下子买回来1000多只,养鸡场的规模一下子扩大了。
父亲的养鸡场渐成气候,县农业局带着电视台来采访,我和二姐被拉着去摆出各种姿势喂鸡拍照,照片被放大到报纸的头版头条,父亲农民企业家的名字也一瞬间传遍了上村下原。一时里,地坑火的一塌糊涂。
赚了名声的父亲信心大增,为了降低成本并且扩大规模,他决定留下种蛋,学着自己育苗。
父亲专门买回了五六十只成年公鸡,留下了两茬种蛋,自己设计了温床,开始育苗。由于根本不懂技术,所以第一批鸡苗成活率极低,接着他又进行第二批,第三批……好好的养殖场成了他的实验基地,长期不卖蛋没有利润,鸡饲料都成了问题。
无奈,父亲只好进行第二次贷款。这次贷款暂时缓解了鸡饲料的问题。但野心太大的父亲不满足现有的规模,他继续买回鸡苗扩大生产。产蛋量确实翻倍了,但他却没有提前解决好销路。巴掌大的小乡镇,消费有限,何况大部分农民都是自己养鸡吃蛋,谁会平白无故地买鸡蛋吃?
母鸡正值产蛋盛期,鸡蛋却滞销了。
每天几千枚蛋回收回来却卖不出去,而母鸡还要吃饲料。很快,养鸡场就入不敷出。本来就靠贷款创业的父亲,终于抵不住长期的亏损,宣告失败。鸡被贱价处理,本想一举成名的父亲从此背上了沉重的债务。
我曾想如果当年政府像前期帮助贷款一样,后期也能帮助父亲打开销路的话,是不是我家的养鸡场到现在还开着呢?
可是没有如果,这一后果起于父亲,也必须由他承担。
跟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的爷爷见父亲如此“败家”,彻底和他翻脸。本来合在一起过日子的一大家人,也因为这些债务而离心离德。于是,爷爷决定分家。
大伯长年不在家,所以爷爷奶奶和大妈一家过,我们家和小叔家都被分了出来。除过爷爷奶奶住的屋子,每家分两只窑一口锅,门口的大树被分了,窑顶的场院被分了,山上原上的田地也被分了……当然,父亲的贷款分给了我们家。
有一段时间,父亲和爷爷关系闹得很僵,父亲赌气在我家和大伯家的分界处打了一堵墙。我非常讨厌那堵墙,因为有了它我进出爷爷奶奶家变得很不顺,有几次都被碰到了鼻子。
创业失败的父亲失落了一段时间,只好再次扛起扁担锄头,土里刨食。
父亲决定把家里的田地分成两份,一份种植小麦这样的粮食作物,一份种植诸如玉米西瓜等经济作物。父亲还从集市上买回来两头小猪,渴望喂上满满一年,赶过年能给家里带来一笔收入。
除此之外,他还承包了村里的柿子林,为了防止柿子被偷,父亲有时候半夜还在山上守护。夜深了回来睡上一觉,天还没亮,就又下山了。那一年柿子丰收了,摘柿子的日子,父亲更是日夜劳苦,天天树上树下地摘柿子,完了又一担一担地往上挑。
柿子玉米和西瓜,那一年确实给家里带来了一笔收入,过年时又卖了两头大肥猪,除了一大部分钱用来还账之外,过年时我们家过了一个肥年。
按说这样的日子对于普通的农民家庭来说也是红火的,如果坚持下去,父亲也能很快地还清贷款,但父亲就是父亲,他是一个不安分的农民,他觉得这样赚钱还是太慢。
第二年,父亲响应乡里的号召,又贷了8000块钱搞大棚菜。菜棚建在山上,光菜棚所需的材料就把贷款花的所剩无几。为了节省开支,父亲决定从沟里往上挑水。于是,整整半年时间,父亲像个苦行僧一样,一个人住在山上,一担一担地从沟里往地里挑水,吃饭也是母亲给送下去。
终于,菜棚里的西瓜结出来了,黄瓜也开花了,葫芦什么的都长势喜人。眼看的辛辛苦苦的劳动就要有成果了。
熟料,在煤矿上班的大伯回来了,说他承包了一个小煤窑,叫父亲带上几个人跟他去采煤。
“你辛辛苦苦在地里刨食能赚多少钱?采出来一车煤要卖多少钱?”大伯说。
父亲经不住诱惑,不顾母亲和其他人的反对,扔下他辛辛苦苦了大半年的大棚菜,跟着大伯去采煤了。
没有了父亲的精心管理,大棚菜自然荒芜。母亲还要照顾我们,不能天天守着看护菜棚,菜棚上的好多设备、材料,都被人偷光了。
去采煤的父亲最终也没有赚到钱。因为小煤窑的安全设备极差,接连出现坍塌事故。卖下的一点钱,都用来给事故理赔了。
一年之后,父亲灰头土脸地从煤矿回来了。可是此时大棚菜已经荒废,本来凭借大棚菜可以还清的债务,因为大棚菜的半途而废,又增加的更多。
我无法评价父亲的是非对错,但我亲眼目睹了他的劳苦,为了不受贫穷之苦,他一遍一遍地尝试,一次一次地努力,付出了常人无法承受的艰辛,失败了默默承担,永不言弃,一辈子都在奋斗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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