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亲爱的……

妞妞又不好了。

晚上，她没有吃饭。三木睡后，我把她抱过来，她偎在我的怀里不想动。

妞爸回来了，带着酒气，我有点反感，但他看起来似乎很正常，帮我把电车推进院里，锁好门，看到妞妞，又从我怀里抱过去。妞妞的头便贴在了他的胸前。

妞妞被爸爸抱到了床上，但她不愿睡，不断的躺下坐起来，一副焦躁不安的样子。我知道，晚上她又要难以入眠了，便过去抱她，告诉妞爸，我陪孩子熬吧。妞爸说，还是我来吧，我不睡了。

黑暗中，我躺下，三木呼吸均匀，睡得正酣。闭上了眼，心里却难有睡意——妞妞不好，我怎么睡得着？

默默地听，我感觉到妞妞又坐起来了，开始蹬腿，从床上趴下来，手在地上摸，然后又坐床上，踢腿……

终于，我忍不住，起来过去，在黑暗中准确地抱住了妞妞，她正坐着。要抱过来，妞爸却在抓着腿。他说，没事，我抓着她呢，让她玩吧，你睡去。

哪里能睡？妞妞哪里是玩不够，是睡不着啊。我默然无声，暗中使出力气，抱着妞妞使劲挣脱了他的手，把妞妞放在了我的身旁，安抚她躺下。

不一会儿，妞爸的鼾声响起。我仍无睡意，妞妞也没有睡意，只是，在我的怀里，她默默无声，挣脱我坐起来，静坐一会儿又躺下，然后又坐起来……就这样反复不断。

不知过了多久，大概是半夜吧，她可能终于累了，躺在了我的身边再不动，但我知道，她没有睡着。

静静的，我们默默……

我翻身过去，伸出胳膊，她顺从地躺到了我的怀里，瘦弱的身体温温软软。

我们偎依在一起，默默……

三木的鼻息轻微而又均匀，妞爸的鼾声洪大而有节奏。妞妞偎着我，动也不动，抱着她，这感觉熟悉而又持久。一会儿抱着她走在医院的走廊里，一会儿又抱着她走在省城凌晨的大街上，一会儿又抱着她瑟缩在北京皇城根下夜里的冷风中，一会儿又抱着她坐在上海陌生的地铁上，然后是站在长长的队伍后边，站在一个个专家大夫面前……我的头脑有点昏沉，那些陪妞妞走过的一幕幕往事，模糊而又遥远。

时间啊，在黑暗中一秒秒前行，它的每一步在我的眼前都是清晰而又深刻……

“嗯——”突然，妞妞压抑地叫了一声，接着身子在我的怀里开始颤抖。瞬间，我的心头似插上了一枚钢针，疼痛向四周扩散，亲爱的，亲爱的，我亲爱的妞妞……

那边的鼾声顿止，黑暗俱静。

我揽紧了妞妞，感觉她的头上有热汗涔涔，她的后背冒腾腾热气。不时，她在我的怀里抖动一下，又一下……无力，而又无助。我的心口贴着她的心口，脸颊贴着她的脸颊，无力，而又无奈。这世上，大概没有比这种无奈更让人痛苦吧。

婆婆平时会絮叨，孩子太可怜了，从头到脚过过那么多机器，吃过人家可能一辈子也没有见过的那么多的药……我咬牙听着，也咬着牙不去想。可是，怎么能不想呢，就像此时，我莫名地突然想到的了前天看的朋友圈，水晶发的，是她比我大一天的女儿骑着童车向前的视频。虽然视频里只是一个小女孩的背影，但我看着她愉快地向前，分明听到了她朗朗的笑声，自信而又健康。那笑声，妞妞也应该有的，也应该像她那样痊愈。只是现在，我们也许还没有拼尽全力去争取。

我已经很久没有和水晶聊过天了，因为无法回答她对妞妞的问好，那时，我们的诊断结果都是一样的啊。时同命不同，她是我们带妞妞奔的目标。

思想间，一只大手伸了过来，紧紧的从另一边抱住了妞妞，是妞爸过来了。

黑暗中我听到了他长长的叹息:“要不这个药停停吧……啥也不说了，以后好好看孩子……”

“这个疗程结束，停一停，观察一下，吃了7个月了……再想办法……”

他不再吭声。黑暗中，我们都醒着，默默无言。

妞妞的手脚又开始变凉，她向我的肩头凑了凑，头紧紧偎着我的脸。妞爸也伸出了胳膊，把我们揽在了一起……

曙光微现，帘缝里透进了一缕微光，妞妞终于在我的肩头在爸爸的怀里睡着了。三木翻了个身，腿搭在我的身上，酣睡不动。

帘缝里透过来的光线越来越亮，我轻轻悄悄拨开两个孩子，挪出身子，开始起床。

新的一天，又是新的一天，亲爱的，亲爱的，我们一起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