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耳麦里单曲循环着熟悉的歌,嘴里的都市牧场含片在嘴里溶解,城市的高楼间遗漏下来的余晖倾洒,身上的光痕描绘起层层云影。
我从城市边缘的铁轨走来,那天下午的日光刺破被迷雾封闭半年的城,日光照射在被车轮磨损了无数次铁轨上,反射进眼里。抬头迎面肆意的温热,脚下是嶙峋的石子,身后是正在逼近的火车,世界仿佛是在此刻岑寂无声。
道路拐角处的老书店,我记忆存在之初便存在于此,我站立在门前,头顶老旧的招牌阴翳着阳光的影像,门前的风铃发出清铃。
就这么静静的站立着等你来临,此刻的阳光来之不易。
2
青松手里擒着的一张红字头文件已经不下半小时了,短短的几行字告知书结尾落脚处是街道管理处鲜红的章印。他的妻子在狭窄的收银台后面镇定的查看上个月的营收,余光小心瞥见青松此刻有些急促的呼吸而微变的脸色。他将手中的纸随手放在身后的台子上,缓步走到门口望着门前的那棵孤独的银杏树。
心妍的目光僵硬的停留在那鲜红的章印上。
文件的大概意思是,半岛书店所在的这一片老街区需要重新规划建设,截止到到月底全数搬离。不然强制迁离。
门前的风铃不安的响起来,粗粝的墙面上的涂鸦色泽在阳光里尽数褪去,斑驳而苍老。
身后拥挤的书架上陈旧的录音机里放着陈旧的歌,是03年上映电影的插曲《Classic river》。
3
他们是在大学的图书管认识的。青松第一次见到心妍正好是在下午阳光正盛的时候,她站在书架间的走道里,低着头,手里摊开的是一本林徽因的《人间四月天》,阳光穿过图书馆玻璃外壁正巧倾覆在她周身,发丝散落在额前,阳光将她的发丝镀上一层淡淡的光晕,也正好是青松从她这里经过旋即被吸引,看到这一刻的定格。
无数的动人的故事定然是由无数个正巧拼凑。
后来青松写下一封封迟迟没有投递出去的信,都存放在枕头底下。
再后来青松积攒半月的生活费买下的电影票在裤兜里都捂热了,才怯怯的交递到她的手上。她一如春风的浅笑,将碎发撩到耳后。春风顷刻间吹拂过他们身后的银杏叶沙沙作响。
那还是03年上映的电影,《假如爱有天意》。
他们一起读北岛,读木心。看电影,看画展。计划着毕业开一家叫做半岛的书店。
至于为什么叫半岛书店,大概书是他们相遇的岛屿。
4
我陪着她走进半岛书店,今日推荐的黑板上写着北岛的《失败之书》,塞林格的《麦田里守望者》。
书架的角落里一如从前放着日语电影《步履不止》的主题曲。
我看见店主正坐在收银台后面,微笑着示意。
我们是在某天放学的午后,慵懒的阳光倾覆在身上,长长的影子拖在书包的后面。左手边她的发香味散在阳光里,我能清晰的知道她用的哪个牌子的洗发水。
“你说十年后我们会是怎样?”
我转头看着她带着光晕的侧脸,有些发愣,“可能已经离开这里了吧。”
她回头看我的目光,我猜不透她黑眸里藏着怎样的秘密。
“我带你去个地方。”
这是我第一次陪着她来到这家书店。
她缓缓的走过一个一个书架,我静静的跟随在她的后面。她的指尖轻轻划过书面,我蓦然止步,在余晖的映射里,她此刻的背影竟成了我记忆里最美的场景。
她踮起脚尖将手中的风铃挂在书店的门棱。紫色的风铃,在她手中的涂刷里,色彩变得斑斓,而门外墙壁上的涂鸦张狂而含蓄的色彩如同天空的白云。
后来不知是她先离开还是我先离开,离别的场景混和在油彩桶里,在记忆里变得粘稠。
5
半岛书店开业的时候,没有鲜花和迎宾酒。青松和心妍站在店门口,脸上的汗水浸湿了衣衫。傻傻的笑着,搂着身旁的心妍。
书店每天早九点营业,晚九点歇业。他们早上乘坐公交车途径两站,店面就在离公交车站几百米远。店里面没有其他的工作人员,青松包揽了所有书架的整理,存书的管理和图书的摆放,擦拭灰尘以及进书。
心妍就准备迎接顾客,收银以及向顾客介绍图书,回答顾客的疑问。
图书的一月流水只有三万,在高压的店面租金下勉强保持收支平衡。他们在意的不是每月的利润,而是在意做着他们都喜欢的事情,这就是他们理解的最美的生活。
店里的书大都不贵,相比于新华书店,这里书要便宜一大截。一个原因来自于青松大多购进有折扣的书,另一个原因是他很喜欢爱看书的人。每次有人来买书,他总要讲述关于书的作者和版本,谈论关于书的理解。谈到兴致处,便又给予更高的折扣。他说要成为一家好书店,店员一定要对卖的每一本书都很了解且能对书做不少于五分钟的评价。心妍每每看到这样,也不制止,只是微笑着送走顾客。
这样的书店存在于这个城市的角落里,安静的像一个睡着的婴儿。
6
书店第一次出现资金短缺是门店房东将租房合同甩到青松的面前,叫他签字。因为店面的房租要涨一倍,且半年一交。这是他第一次感觉到来自于金钱的压力,他却只能笑着送走房东乞求着缓他几天。
那时全国出台关于帮助文化产业微小型企业发展的文件。青松夫妇似乎看到了福音,根据规定审核自己是否符合条件,可是看到第一条的时候,心妍就转过头哭了。
“书店每月有召开研讨会的规定。”
可是半岛书店只有大约四十平,存放着两万多册图书,根本没有多余的空间开研讨会。
时空跨越过数年,网上购物已经变得稀松平常。很多顾客建议他们开个网店买书,可以扩大销量。可是青松却是笑着拒绝。他心里的书店就是现在的样子,他每天打扫,整理书架。闲暇的时候坐在书堆上看会而书,跟顾客讨论书里的内容。
青松心里的书不是销售的商品,而是他心里执念,他就这样固执的守护自己心里的书店。只是如今的书店里有咖啡厅,有各类讲座,各种活动。但要是没有这些,就没有人光临,那这样的店能不能叫做书店?他只是想开一家纯粹的书店,他永远不会只把书当做装饰的店叫做书店。也不会为了利润,像新华书店尽是销售学生的习题资料,或是开网店,别人说他执拗。但只有心妍明白他不曾说过的内心。
7
她把一封信交到青松手里,简短的说:“以后可能会有一个男生来到这个店里,能麻烦你把这个交给他吗?”
虽然这是通讯工具充斥的世界,但是她却还是用信的方式留下她的讯息。
可是那份红字头文件还挤压在他的心头,十年之后,他的店还存在么?
门前的银杏树叶兀自飘零,墙上的色彩依旧斑驳。
我站在熙攘的人流里,这店名不是深凿在记忆里的名字,而是近年在全国的开了上百家的西西弗书店,可是记忆却在辩驳眼里的事实。这样的一切来的太崭新,新的东西让我胆怯,让我不安。
身体的碎片散落在风里,我看到一位身着碎色花裙的老太太从我的身旁经过,她的目光让我感觉到熟悉的瞬间。
她停在书店门前,看着走进店里的人群。
她转过头,将一封信递到我的手中。
我接过信封,和她并排站在阳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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