疲惫的中年人

她侧躺在床上蜷缩着双腿，双眼经闭望着卧室门开的方向，她正在静候一个声音的出现。这个声音能给她带来些许的安稳，她不知道还要静候多少个这样的夜晚，回想起他们之间的过去，她直觉的那是梦，而是真实的存在过。

她和他是大学校友，他俩属于同一届不同系的两个新生。她清晰的记得那天她要去图书馆借书，由于她走的匆忙忘了带借阅证，在和借书室的阿姨交涉的过程中，一张陌生的借阅证从桌子的左边滑行到她的视线正中央，她顺着借阅证来时的方向往回看，一双大眼正紧盯着自己，四目相对的一刹那她选择了退缩，她迅速把视线转移到借阅证上，然后轻声的说，“谢谢”。“不用客气”，回答的迅速让她吓了一跳，以为是错觉。为了缓解当时的窘境，她主动开口和他说了自己要去借阅的书，对方听到后的反应让她大吃一惊。原来，他俩要借的是同一本书，《围城》。

对于两个刚进入大学校园的懵懂少年，对爱情和婚姻的向往是他们在大学里的必修课。他们都想要走进城去看看被世人歌颂和唾弃的爱情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唯一能给他们带来教育意义的书大概也只有《围城》了吧，毕竟这是一本被很多人们信奉为爱情宝典，婚姻秘籍的读本。他俩也因这本书结缘，在后来的时光里，他俩每周都会有一次会晤，交流彼此刚读完的书，看过的文章，听过的音乐，等等。两个骚动不安的灵魂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交织在了一起，具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谁也无法定论，在毕业之前他们从未相互表白过。

有时看似完美的爱情，也有许多鲜为人知的心酸。就比如他来自于南方小镇，而她则来自于辽阔的北疆，在毕业之际他们也遇到了前辈们所遇到的问题“毕业日即分手时”。直到毕业证拿到手的时候他们彼此才开始真正的意识到，他们俩已经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了。他们选择了相互吐露心声，那晚他们选择了继续留在在熟悉了4年的这座城市。对于他俩而言，都是背井离乡的“逆子”，他们不顾父母的催促反对，最终选择了爱情萌芽的地方。

算上今年他俩在这座陌生而又熟悉的城市已经待了快8年了，他们从一无所有到现在的一贫如洗，唯一不变的就是彼此挚爱如初的心。他曾不止一次的向她规划他俩美好的未来，他梦想有一个属于他们自己的小窝，哪怕只有一室呢。他还梦想着能拥有一辆属于自己的“AE86”，车是每个男人毕生的梦想，它的位置和爱人一样重要，缺一不可。每当他滔滔不绝的说着他们俩今后的某些事时，她都会双手扶着下巴趴在他的对面，用最崇拜的眼神望着属于她的至尊宝，她知道他说的一切未必都会实现，但她依旧相信他说的都会实现，因为她真的爱他。

今天是2月15也是她的生日。自从他俩毕业决定在一起后，她只过过一个像样的生日，再之后她都拒绝了他想要为她举办的生日宴会。她知道，在怎么华丽的宴会都会成为过眼云烟，没有太大的实际意义，而且他们现在依旧处于捉襟见肘的地步，所以她不愿意花太多的钱以及时间去做一件可有可无的事。她时常在想，世界这么大，哪里才是他俩真正的容身之所呢？其实，他也一直在想，只是他时常会表现出一种玩世不恭的态度，让自己看起来压力不是特别的大，他不想给她太多的压力，他只想让自己深爱的女人一直活在相对无忧无虑的环境中。

对于他而言，她是他唯一努力奋斗的理由，他不想在自己最该奋斗的时候选择安逸而错失了最想照顾一辈子的女人。他曾对她许下的种种诺言，在现如今看来更像是黄粱美梦，而她竟然没有一句抱怨的话，对他的态度一如既往的好，这让他倍感安慰同时也倍感压力的剧增。

刚毕业时，他傲气十足，觉得自己一个人养活一个家不成问题，所以最开始只是他一个人在工作，她则负责看家做饭俨然就是一个家庭主妇。她曾多次要求出去工作，但都被他狠狠地回绝了，那时他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女人负责貌美如花，男人负责糊口养家”。直到去年全球金融危机爆发，各行各业都在削减员工，他不幸成为了被削减的一员。原本他不在被削减之列，只因为他太过正直不懂得圆滑，结果被别的同事顶替了。那一段时间他依旧傲气十足，不认为自己的行为有任何不妥，时常对待在家里的她说，“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这话说了不到半年他就闭口不提了，经历过半年求职无果后，他整个人从最开始的傲气十足到现如今的颓废不堪。他曾经的傲气渐渐的转换成了脾气并开始疯狂的漫延，只要他在，整个屋子都会布满紧张的气氛，就像是一场大仗来临之际前的片刻安宁。彻底爆发的那天，他哭了，他哭的像个小男孩，他紧紧的抱着她，嘴里喃喃的说到“你一定不要离开我，我会改变的，我一定会让你过上幸福的日子的，给我时间……”，她也紧紧的抱着他就像是哄一个刚出生的孩子那样，不停的拍打着他的后背，同时也在不停的啜泣点头。

第二天，她和他商量着说要出去找份工作，以缓解他一个人的压力，最开始他还很坚定自己的原则不让她去，但现实给他的历练告诉他有时候不能太过于感情用事，所以他妥协了。她为了给足他面子，只好笑中带泪的说，“你养了我4年了，现在该换我养你了”。他的眼眶再次被泪水填满，他微微颤抖的嘴唇轻声的说出了两个字，“去吧”。

因为没有任何工作经验，在学校学的那些知识也几近消失殆尽，在面试多次无果后她不得不放低自己从低层做起，她选择在商场做一名普通的售货员。以前爱睡懒觉的她现在不得不早早起床，以前习惯了他走时额头的亲吻，现在该换她吻他的额头了，她没有觉得有任何不适，她反而觉得有一种快意，她就像是一只被囚在金丝笼里的小鸟，这一刻她自由了，有了属于自己的一片天空。而他依旧每天四处求职投简历，他的高傲，他的自大，他的绝对正义，让他失去了一次又一次可以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随着一次次的碰壁曾经不可一世的青年才俊如今却快要变成一个几近颓废的中年人，如果不是年龄的存在，你很难认为这是一个不到30岁的青年人。

她听到钥匙插入门锁转动的声音，接着是缓步走进卧室的脚步声，然后又是小心翼翼的拉开被窝躺了下去的呼气声。她知道，他今天一定又是很累的，直到此时她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声她才能正真的闭上眼睛安稳入眠。

一束枯萎的玫瑰花静静地躺在梳妆台上，花茎朝着门的方向，花朵指向太阳升起的东方。下面压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老婆生日快乐”，从这束玫瑰枯萎的程度判断，应该是昨天晚上买的，因为今天是2月15日，昨天白天没有卖出去的玫瑰晚上一般都会半价处理。

她不知道他的谎言还要维持多久，他也不知道一个谎言还能维持多久。毕竟他撒谎目的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不是那么的失败，所以他才在她工作后一周的晚间吃饭时硬着头皮说自己已经找到了工作。他看着她兴奋激动的表情，他的内心反而更加的沉重，更加的痛，他突然感觉到一种对生活的无力感，他不知道这是不是绝望前夕的征兆，因为他觉得他在慢慢的失去自己曾经拥有的一切。他不敢直面她每天投来关怀的眼神，他不敢面对醒着的她，他也不敢与她有任何的交流，哪怕只是简短的一句问候，他怕丢失她对他最后的信任与认可，他怕她可怜他，他怕她瞧不起他，他怕她觉得他一事无成……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说有工作了的第二天，她上网查了一下他说的那个单位，那是一个不存在的单位，而且连地址都是假的。那一刻她才意识到，这是一个男人最后的壁垒，他在背水一战，他不想让自己变得太过无能，所以他才会出此下策。

自从他说有了工作后他每天都晚归，每天看起来都是一筋疲力尽的样子。由于他始终无法真正的放低自己，所以很难做到真正的从零开始，所以求职一直都处于举步维艰的窘境，他一直都在幻想自己还能像以前那样，一个人养活一个家，显然他对于生活，对于社会，对于人生的认识太过肤浅，太过直接，太过自我。直到有一天他和前同事一起吃饭时经过商场的一个摊位的时候，他看到了她在柜台前卖力的给客户介绍她负责推销的产品时，他看到他一直宠爱有加的宝贝被陌生人指手画脚时，那一刻他的心就像是被弹珠击碎的玻璃，碎到无法再完整的拼凑。

那一天，她给他上了人生最重要的一课。那天晚上，他早早就回家了，还做了一桌很丰盛的晚餐，他高兴的对她说，“老婆，明天咱俩一起去上班，以后咱俩就是同事了”。她微微一笑说，“好”。

疲惫的中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