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双眸,刺目的阳光照耀得初夏眼前一阵晕眩的白,微微眯了眯眼,视线聚焦,眼前的场景才渐渐清晰了起来――
――已经是清晨了,晨光熹微,四色里视野大亮,她躺在一个古色古香的雅致房间里,窗外,海棠在料峭冷冽的风里细微颤动。
大脑晕晕乎乎。
“你醒啦。”
“欸?”
初夏突然看到一个清秀的少年正坐在床边,双手撑着下巴,眯眼微笑着看着她,神色间是令人诧异的亲昵和友好。
这少年的面容陌生又熟悉,是谁呢?阳光透过雕花的木窗洒在他身上,使他的肤色几分剔透,周身的轮廓也柔和起来。
“你是……昨天的那个……昨天的那个网瘾少年!”
“……”短暂的沉默,少年皱了皱眉,然后缓慢艰难的吐露出几个字“什么嘛……你对我的印象是这样吗?我叫流澈啊。”
初夏并不管少年纠结的小心思,她赶紧起身,半坐在并不柔软的床上,环顾了一下四周,很明显,她现在不在自己家,而四周的场景陈设和脑海中一点模糊的印象隐隠重叠,是了,这里是昨天发生混乱的地方,因为白天光线变得特别好,令昨天黑暗模糊的一切突然清明,这使她一时间记忆紊乱,没反应过来。
这么说的话,她已经一晚上没回去了?!她夜不归宿了一晚上!
初夏的脸突然变得很难看,脑海中开始自动脑补起爷爷发怒的样子……家里的规矩她不是不知道,爷爷定下的门禁,违背后果有多严重她也是特别清楚的,平时晚了一分一秒爷爷都是一副雷霆震怒恨不得打死他的样子……现在她一夜未归指不定会承受什么样的严峻家法……啊啊啊啊这可怎么是好!
“你,你怎么了?”流澈看到初夏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或者说是憋屈,他开始担忧的询问。
初夏愁眉苦脸的正沉浸在思绪里,想着回去该怎样找借口,免去一番惩戒,却被少年一阵关切的询问拉回了现实,她突然意识到,这个少年昨天还深陷在黑潮中迷失方向苦大仇深,屋内又是黑雾般的瘴气冲天的,现在怎么突然都好了――少年清秀的面容白净阳光,一点也看不出心里有什么阴郁,而屋内的布置干净整洁,任怎样也想不出这里曾发生什么变故。
彼岸侵蚀就是这样,无论当时多么声势浩大,一旦魔障褪却,一切,都会平静的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唯有萎靡的肉体和受创的心灵诉说,曾经是受过怎样的折磨。
“谢谢你救了我……”流澈忽然道。
“我救了你?”初夏疑惑的反问,思绪又开始流转,她开始努力的回想,企图捋顺什么。
“你肩上盘踞的那个灵魂呢?”初夏突然想起了什么,她看着他问道。
“你是说铃?”流澈一怔,神情忽的多了几分失落,他低语:“我也不知道啊,铃呢,他究竟去哪里了呢?我还没有好好的道歉,铃现在究竟在哪里呢?”
“在哪里呢?”初夏喃喃,脑海中空白的恍惚忽的碎裂,记忆莫名的开始活跃起来,奔涌的洪流冲破了闸门,一幅幅声色具全的场景电影似的生动播放出来――
――漫天海棠纷飞,艳粉色的花瓣裹挟着丝丝缕缕的瘴气四下冲撞,无数面目狰狞的鬼魅发出怪异可怖的笑声旋转旋转……
少年半身隐没黑暗,半身面目扭曲,在鬼魅的侵蚀下,青白的脸上毫无血色,甚至隐约可见几截白骨森森。
“救救,救救我们……”少年开口,一份声音里重叠着两份灵魂的震颤。
而少年嘴里说着讨饶的话,行动上却是十分狠厉的朝初夏攻击,尖锐的骨爪斯拉一下就划破了初夏的皮肤。
好疼。
初夏倒吸一口凉气,皮肤上冉冉升腾起黑色烟雾,那一块肌肤很快青而紫,紫而黑,很快,她半个身体都僵硬沉重得不行。
“丫的!”初夏啜泣着咒骂,边骂,边吃力的躲闪,移动,啊,一个两个都把她当救世主,他们难道不知道只有自己才是自己的救赎吗?而且她自己都自身难保呢,疼死劳资了!什么啊,给了我救世主的命运却不给我救世主的外挂吗?!
等等,外挂?
初夏忽然看向地下扭曲前行的血色虫子,忽然有了思索,这恶心的小东西,会不会是她的外挂?
她忽然陷入一种奇异的冥想,那些从她体内“流出”的虫子好似冥冥中真与她有某种感应似的。她开始用意念控制这些细长的软体虫子攻击鬼魅,这很有成效,在她的控制下,血虫不仅残忍狠辣的撕裂了所有可接近的鬼魅的躯体并大口大口的吞噬掉,还能吸收瘴气!而随着初夏血液越流越多,那些血虫大军也异常壮大,转瞬间就为初夏清出一块场地,这么下去,就是给初夏创造逃跑的契机也不是不可能啊!
“别走!”少年似乎看出初夏的想法,面目狰狞的又吐出一潭潭邪秽的粘稠液体,从液体中又分化出许许多多奇形怪状的彼岸生物将初夏包围。
而恍然发现自己也有攻击力的初夏心里也安定了不少,甚至隐约还有些兴奋,虽然,她并不知道随着血液的快速流逝,她本就瘦弱的身体更是虚弱不堪,想必,再由着性子流一会血液,她就会失血而死吧。
而此时,血虫如法炮制的又解决掉一波鬼物,初夏壮着胆子,颤抖着一步一步朝少年逼近。
她终于走到少年跟前,清晰的看到少年眼中奇异荧芒和
眼波中的复杂情绪。
“放下你奇怪的执念吧,铃早就原谅你了不是吗?你啊,没能救他也就算了,现在又把人家的魂魄拘留在身边算什么事儿啊?!而且现在又牵扯到了更加无辜的我!”
初夏质问着,开了阴阳眼的双眸青色华光轮转不息,黑漆的夜里,有一种梦幻的唯美。
没错,她现在应该利用外挂先逃掉的,可是,一想到这个纤细俊美的少年,这个因为当初一个无意犯错而愧疚自责如斯的少年就要被黑暗吞噬,提前走过那座桥到达彼岸,她还是,有些不忍心。
而愈近少年,那浓郁的瘴气就让她全身一种难言的刺痛,呼吸变得困难,冷汗竟然更是细密的冒出。
少年愣愣的看着她:“你,你骗我……”
语气很明显的弱了下来,很显然初夏之前的话让他产生了一丁点儿的动摇,有这一丁点儿的动摇也足够了,瞅准时机,初夏控制虫子,铺天盖地的爬到少年身上,撕扯着少年身上交织的瘴气与奇怪的鬼物。虫子细细密密,一寸一寸蔓延至少年全身,有种异样的恐怖,少年身躯上很快被一片恶心的血红覆盖,亦减缓了他堕入深渊的速度。
“铃!你现在不是已经上了他的身吗?”初夏急道,“你没有实体时与执拗的他交流困难,现在不正是好时机吗?!”
“你是说……”
“去他的心灵深处,去告诉他你的真实想法啊!快啊!”
言罢,初夏看到少年倏忽间闭紧双眸,薄唇抿得死紧,内心好似出现剧烈的挣扎。
初夏则偷偷的,一步一步开始后退,直至后背抵住房门――她打算铃一旦交涉失败,她就利用血虫逃跑,毕竟,自保要紧!她也不是那种圣母级的善人,看见别人快挂了,救不了就心甘情愿的陪葬。
“我知道了……”良久,少年睁开双眸,混沌的眸子渐次清明,他低下了头,不觉间泪流满面。
初夏看到少年的身体里冉冉升起一段灵魂,那魂魄几近透明,孱弱无比,好像随时都会灰飞烟灭。
那个灵魂,是铃!
铃是笑着的,夹杂着几丝宽慰,那笑容纯净而好看――他终于告诉了他。
他其实从没怪过他啊。
“呼~”初夏深深的呼出了一口浊气,她预感到事情即将解决,终于松了一口气。
可是,就在铃的灵魂即将飞升的那一刻,只刷的一下,灵魂就破灭了,湮灭了,碎裂成无数的粉末,最后粉末也不剩下――滞留在少年身边太久了,不忍心吸食少年的精气,却又不断被少年周身的鬼魅侵染吞噬,还要花费魂力拼命拖住少年不要一股脑的向彼岸冲……他真的太累了。
初夏看着这一切呆呆的一阵恍惚,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心里有些酸楚的疼。那个叫铃的少年,从此消失,灰飞烟灭,不得往生,也更不可成魔。
而少年没有阴阳眼,他是看不见铃的消逝的,此刻,他正沉浸在多日的悲伤里嚎啕大哭。他淹没黑暗的身躯渐渐出现,四周的场景也渐渐的亮了起来,一切一切的魔障渐次消散了。阴间的秩序,就不能打扰红尘的规则。
当的一声,门把手一响,一直关闭的门终于开了,而门外一个面容姣好的妇女也正掩面哭泣,随着门开,她忽然抬起低垂的脑袋,她奔向卧室,抱着跪倒在地哭泣的儿子,开始忍痛轻声安慰。
初夏立在门框旁,不知为何有种怅然之感。
一切都结束了……可是那个少年,怎么就这么脆弱的消逝了,不止是流澈,她也没能救他啊。
淡淡的忏悔。
啊,她忏悔什么,她已经尽力了不是吗?但是,如果她能不那么害怕,而是冷静的找对策,是不是,结局会更好呢?
真的会更好吗?
这样胡思乱想着,初夏脸色越加苍白――失血过多+受刺激太大,晕过去了!
而谁承想,当初夏醒过来时已经是天明了呢?
“你还好吗?”流澈回过神来,关切的询问道,眼中一丝难过,被很好的掩饰。
他其实很关切铃的。
“啊,还好。”初夏回答:“不过我该走了……我爷爷很凶的,要赶紧回去才行……”
“嗯……”
“然后铃的事你不用多挂怀的……他现在应该已经升入天国,永远的幸福下去了吧……”初夏开始胡诌。
而话还没说完,一个窈窕的少妇迤逦而来,是流澈的母亲,她一手托着水果托盘,一手提着红裙,非常热情的在窗前坐下,她说:“谢谢你帮助了我儿子,真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初夏。”
“不,不,这是我应该做的。”
“这样吧,以后你就住我家了,你比我家流澈大半岁,你就做流澈的姐姐吧,我认你为女儿好么?”
“哈?”初夏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个年轻阿姨的脑回路咋就这么跳跃,她不过被迫救了她儿子而已,现在又要被迫认他儿子当弟弟?
“哎,流澈一向是不让我放心的。”少妇自顾自的说道:“而你就不同了,你是南康家的人,一定可以保护好我儿子的……”
“这个……”初夏尴尬的笑笑,显得很为难。
“妈,你怎么这样……”流澈脸红到了耳根,他推搡了一下他的母亲,然后一本正经的对初夏道:“我妈的性子有点怪……你别介意,但她的心是好的,我们绝对,绝对没有恶意的……然后,如果你愿意,你可以住我家,你就是我姐姐了,我把我的房间让给你……”
“什,什么鬼?”初夏懵逼了,她放着自己好好的家不回,偏要寄人篱下?!一家人有病吧!有这么感谢救命恩人的吗?真的感谢,送点RMB也好啊!
但是,那一家人的表情特别认真,而眼神闪烁,实在大有问题,初夏忍住心中的狐疑和不满,礼貌的回答:“不,不用了,我还要赶紧回家呢,否则爷爷该生气了……”
言罢,初夏马不停蹄的下床走人,这种装潢复古,鬼里鬼气的老屋子她真的一刻也不想多待,她宁愿回去挨一顿打,然后继续混日子活下去。
临走时,她又瞟了眼门口的海棠,晨风中,那些红色的花朵竟也有种清丽脱俗的美,忽然一朵海棠从树枝坠落,飘飒到她耳边,隐隐的,初夏听到一声叹息。
苍凉,悲伤,落寞的叹息……
初夏吓了一跳,看了一眼高大遒劲的海棠树,再细听,却又听不清什么了。
是幻听吗?初夏摇了摇头……刚才那一阵浅浅的叹息,透露着多么沉痛清晰的真实。
以至于让她的心灵都微微的颤抖。
“这些海棠……绝对不简单。”初夏沉吟了一会儿,转身离去。
可是,刚走出流澈家的院子,不知为何,她忽然有了一种被监视的感觉,好像有一双眼睛,在不远的暗地里窥视着她,让她一阵阵发毛。
窥视她的人,是那对奇怪的母子吗?还是,会叹息的海棠花呢?又或者是号称什么都知道的爷爷?
初夏打了个机灵不敢再细想下去,而那如影随形的窥视感却越发强烈,以至于她浑身都不自在了。而环顾四周,除却擦肩而过的零星行人车辆,她什么也没看见。
不要再想了!初夏努力抑制住内心的恐惧,开始往家赶。爷爷是神通广大的,她相信只要回了家,一切都会明了的。
从流澈家离开后,初夏一个劲儿的给家里打电话,想要跟爷爷解释下她为什么没回来,顺便拿身上的“工伤”说说事儿,减轻惩罚什么的,无奈爷爷就是不接,这让初夏出奇的紧张,爷爷不会是真生气了吧……哎呀那岂不是要打死她了?!
爷爷啊爷爷,你一定要听你孙女解释啊!
这样想着,初夏拼了老命往家中赶,手中也不断拨打着号码,可是电话里总是忙音,甚至有时候一个不小心电话碰到了额际的凸起,那家伙,简直疼得她牙痒痒!
而当她紧赶慢赶终于到家时,初夏踌躇了。有种要经历暴风雨的感觉,可以想象爷爷愤怒的褶皱的老脸――她还真是有点怕。
但是,当初夏真的杵在家门口时,还是吓了一跳――
――不只是她家,整个小区都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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