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儿子得了肺炎,要在医院里住上几日,我作为陪护一直陪在他的身边。病房里的一些人,一些事,我是亲眼目睹的,令我心生感慨。人生在世,无论多么辉煌,无论多么高贵,也无论多么卑微,更无论多么平凡,迟早都要到病房里来走一遭的。这是人类的宿命。
逞强的老头儿
这是一个身材魁梧的老头,年纪大概在六十多岁,他的脖颈被固定住了,显然是颈椎受到了伤害。他一个劲儿的催促自己的老伴把输液的速度调快一点。他一遍又一遍地说,语气不容置疑:“没事儿!没事儿!”他的意思是,哪怕输液的速度再快一点他也能够承受得住。
他的老伴儿大概是已经超过了忍耐的限度,便怼他道:“你拔下来直接喝了更快!”这一句怼,让那个老头哑口无言,半天没有吱声。
后来液体输完了要坐轮椅出去进行检查,他摇摇晃晃地从床上起来,老伴儿在旁边小心翼翼地扶着他。老头儿却一个劲儿地说:“甭动!没事儿!没事儿!”他的意思是不用搀扶他自己也完全可以。老太太又怼他了:“就你能!真能的话,不会一头拱到地上!”
老太太娇小柔弱的身体在后面推着这个庞然大物一样的老头儿走出了病房,他们的对话一直在回荡:
“……没事儿……没事儿……”
“就知道逞能!再能不管你了……”
哭泣的女人
一大早,我到热水房那儿接热水,听到旁边的卫生间里传来了女人的哭泣声。我便放慢了速度,心想到底怎么回事呢?听到哭声实在是悲痛异常呀。我没有立即离开,而是想等一等,看看有没有可以帮忙的地方,哪怕是句安慰。
过了一两分钟,女人的哭泣声放低了,再后来便没有了。然后从卫生间里走出来了一个三四十岁的女人。看她胸前挂的小牌牌知道她也是一位陪护。
至于她为什么哭泣当然不便多问。但让我心灵一颤的是,她看见我的一刹那,显然是迅速进行了一下心理建设,脸上堆出了一些微笑与勇气,朝着走廊的东面快速地走去。
我看见早晨的阳光从走廊的尽头照射进来,扑洒在她的身上,我忽然觉得她是一个自带阳光的人。一个自带阳光的灵魂,能够战胜一切!
城里小伙子
他是城里一个事业单位的工作人员。正值壮年,40冒头的年纪。去年他曾经得过一次肺炎,当时草草治疗了一下,结果留下了一个病底子,今年复发,于是又来住院治疗。
他已经在这里住了很有一些日子了。每天早晨医生查房的时候都会告诉他:“已经很好了,可以出院了。”
然而他却坚持再打一打针,再住几天。一连好几天,他都是这个态度。
“我要把它彻底治好!如果再留下个底子,以后还是麻烦!”
也许他这是对病痛的一种敬畏,更是对生命的一种尊重。然而与他的态度截然相反的是一位乡下的老者。
一位乡下的老人
他今年68岁。看起来身体很硬朗,也很健谈,整个人精神面貌非常之好。就像一株农田里的庄稼,迎风倔强。
最终的检查结果出来了。肺癌中期。
强烈建议他进行手术治疗。然而老人家却忽然收拾收拾行李卷,直接走人。医生和护士拦他都拦不住。
“早晚都是死,动什么手术?!我不怕!活到哪算哪吧。给子女省俩钱,比什么都强!”
老人家背着行李卷儿从我身边呼啸而过,像一阵生命中愤怒而决绝的风。
病房外的合影
目送着老人在众人的一片挽留声中倔强地离开了医院,我的心头一阵疼痛。连死都不怕,还害怕好好活着多陪子女几年吗?我觉得老人家应该回来。
回身穿过走廊的时候,忽然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态度有些卑微地对我说:
“小伙子,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原来他们是要在走廊里合影。
他们并排站在一片阳光里。从窗外透进来的阳光斑驳着这些人的身影,很显然,他们并非一家人。
他们是一个病房里的病友。
有一位病友要出院了,他们打算合影留念。
我举起他的手机,从镜头里仔细而郑重地看着几位老人苍老的面容,他们都努力挤出微笑,严阵以待。
甚至有一位咳嗽厉害的老人竟然使劲憋着咳嗽,脸色都已经憋得通红。我瞬间一阵感动。
生命里那些不计其数的来来往往,分分合合,其实都是缘分吧?有的人也许还会再见,有些人这一别也许就是一辈子。
除了珍惜,唯有祝福。是的,唯有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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