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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天,微信上陆续收到朋友们的短信,我在冈仁波齐峰下的小邮局,寄出的一堆明信片,他们都已经陆续都收到了。
这让我颇感欣慰,中国邮政的不靠谱众所周知,前些年,第一次来西藏,同行有位文艺姐,一路天女散花式狂寄明信片,最后收到的,据说不过十之一二,未收到的,就是还在路上,这辈子估计都会在路上了。
我又常常为了那些穷乡僻壤的小邮政所感动,无论怎样的天涯海角,怎样的鸟不拉屎,略有规模的聚落,总能看到那熟悉的墨绿色在坚守着,让疲惫的旅人们心安无比-----我们与外部世界还是有联系的。
离开拉萨西行四五天,天天披星戴月,起早贪黑,终于抵达神山脚下的塔青小镇,难得早早的安顿下来。
塔青是属于朝圣者和旅行者的小镇,小小的邮政所在旅店的斜对面。
房子是新建的,面积不大,装修现代,和其他任何地方的邮局陈设都差不多。
想一想,还是发堆明信片回去吧,惠而不费,二块钱一张,真真的从万里之外的远方鸿雁传书,在这个电报早已作废的网络时代,平添了些许古典的浪漫意味。
至于能否收到,山人自有妙计,寄前先拍照,发个微信不就得了。
我对柜台里精瘦黝黑的藏族男子说,给我来三十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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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男子用生疏的汉语,热情的跟我推销各种明信片的合集,还有一些木片烫花的,金属压制的等等特殊材料明信片。
我静静听他说完,末了,我还是要2元一张的,数量增加到50。
男子略微有点失望,说实在话,普通明信片确实利润不高。
这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说,给你看新到的货。转身到后面的房间里,不一会,取出一卷卷的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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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一在我面前打开,是印在帆布上的手绘地图。
我老茧丛生的心脏,猛的抽搐了一下,仿佛瞬间穿越到了少年时光。
我用200元,买了两张这边缘做旧破损的帆布地图,匆匆回去旅店,狂写五十张明信片。
在最后的三张,犹豫许久,在三个不同的地址,写上同一个人的名字。
即便如此,我还是知道,她能收到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因为这三个地址不但笼统,而且久远。
无所谓,对我而言,这是一种告别。正如她对我的告别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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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中学图书馆的借书卡,一周一次,一次一本,我总是看不够,要好的同学会把他们的卡片给我,借来的书,我先看完,他们再看。
担任图书管理员,一般都是高一的新生,每次轮到我们班借书,总是能遇到一位梳马尾辫的学妹值班,表情恬淡,工作有条不紊,很少抬头,抬头便是浅浅的微笑。
我瞄她胸口的学生卡,姜薇~~和她的人一样,空气中似乎弥漫起一股花香,一股少女的芬芳。
因为常常流连图书馆,因此偶尔也会聊上几句,几次下来,说不上熟悉,算认识吧。
高考结束后,我百无聊赖,那个夏天无比的漫长,因为我是学渣,实在没什么可以庆贺的,家里呆得烦,就去书店翻书看。
有一天我遇到了姜薇,她在端详一本关于云南的书,书有薄膜,看不到里面的内容,我牛逼哄哄的拆开,说,你看吧,要是喜欢你买,不喜欢,我买,反正我刚好计划去云南呢。
姜薇说,你要去云南旅行么?
我鬼使神差的来了一句:浪迹天涯,是我的梦想!
姜薇的眼睛闪现仰慕的光芒,说,那你买吧,出门旅游攻略很重要,看完借我吧。
那一天,我要到了姜薇的扣扣号,做起了聊友,偶尔也视频,但仅此而已,见面都很少。
最后,我是没有去成云南,姜薇也没有和我借那本关于云南的书。
时间不疾不徐的悄然流逝,双休日的某些时候,她的扣扣头像会亮起,但频率越来越少,姜薇是个乖孩子,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我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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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高三的最后一个寒假,学校提前上补习班,某天晚上八点多,我收到一个短信,姜薇问我有空出来聊天么,在某个小茶座,而且要带上那本关于云南的书
彼时,我正时断时续一段不靠谱的恋爱,夜深人静,对姜薇偶尔也有非分之想,她是个好姑娘,赏心悦目,是我喜欢的类型,等她高中毕业,或许可以继续深入。
我不懂,她怎么突然要借那本书,急急的一通好找,索性角落里倒腾出来,除了一层灰,几乎还是全新的。
小茶座在城市的某个角落,是恋人们云集的地方,姜薇居然穿着校服出现,这多少让我有些尴尬。
但她无所谓,而且一反常态,话特别多。
从书包里取出一叠纸,在桌子上摊开,这是一份手绘的旅行地图,从蒙古到青海到新疆到西藏到云南~~~不是严格按照比例,而是和大城市的地铁图一样,一个风景紧挨着另一个风景,用娟秀色笔迹标记着公里和海拔等等。
她很欢乐的给我讲解,这些准备毕业后要去的地方,会声会影的描述着从书上网上电视上,乃至道听途说而来的美丽风景,就像她刚刚从那里回来一样。
她就这样一直说一直说,我也这样一直听一直听。
浪迹天涯,是我的梦想,姜薇说道。
最后,她哭了,哭得很伤心,而我也依旧一直听着。
我想我知道她为何哭泣,以及手绘地图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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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薇的网名叫姜王静涵,刚认识的时候,我曾问她为什么叫这个奇怪的网名,她说,这不是网名,而是她的曾用名。
我说,明白了,是不是你爸姓姜,你妈姓王,本来你该叫姜静涵对吗。
她说,也不全对,其实是我爸姓王,我妈姓姜,我家庭状况有点特殊。
我不怀好意的回复她说,明白了,你爸是倒插门~~
她停了许久说,也不是这样,情况有点复杂。
然后又奇怪的补充一句:我是留守儿童哈~~
后来在断断续续的聊天中,我知道她现在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
而她的父母都在上海生活和工作,已经离婚很久~
现在,因为高考的户口问题,一家子人又纠缠不清。
本来就相见甚少,各自组建家庭的父母,重新大吵一架,竟然闹上法庭,而作为主要关系人的她,还要出庭面对自己的生身父母。
她说,她只想离开,离开所有的是是非非,哪怕死在流浪的路上。
那晚,我送姜薇回家,她乌黑油亮的马尾辫一跳一跳。
她依偎着我的肩头,我闻到和她名字一样恬然的少女的体香。
但,从此之后,我再也不曾见过她的面,扣扣的头像不再亮起,手机再也波打不通,最后成了空号。
她的一个同学说,姜薇到上海高考去了。这让我稍稍放心。
时间就这样流淌,偶尔会想起这个恬淡而忧伤的少女,生命中从彼此的身边擦肩而过,不再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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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后的某一天,我接到一个熟悉的陌生电话。
是我曾实习过的单位打来的,说我有一封邮件,去取一下。
那是一张明信片,有雪山,有大湖,风景绝美。
娟秀的字迹写着一句话,浪迹天涯,你的梦想还好吗?
没有落款,但我知道,眼眶一阵温润,你很好,我也知道。
我多想和你再见一面,看看你最近改变,不再说从前,只是寒暄,对你说一句,只是说一句,好久不见~~
耳畔响起伤感的情歌~~定一定神,什么也没有,是幻听。
在冈仁波齐,我在三张明信片上写了三个地址
姜薇的爷爷家,我们的高中,传说中她的大学~~
每一张都重复一句话: 浪迹天涯,你的梦想还好么?
姜薇能否收到,我不知道,能否回复,我更不知道,因为落款是冈仁波齐。
我只知道,浪迹天涯,我的梦想还好,我想你应该也知道,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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