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3故事节丨何处归去

作者: 阿鬼在码字 | 来源:发表于2018-05-20 22:45 被阅读455次

    原创申明:本文参加“423简书故事节”,本人承诺文章内容为原创。

    雾气缓缓散去,群山连绵起伏,白色公路向翠绿深处抻着脑袋。

    绯红的宝马贴着公路寂静前行,不知路将通向何处;一个右拐,路左边有一栋黄色的小楼,是刚盛开的油菜花的颜色,黄得新鲜,应是不久前粉刷了一遍。

    车窗摇下,风钻了进去,劲爆、有节奏的音乐响了起来。

    黄色的小楼越来越近,能看到红色的“小学”字样。

    车内的乐声变小,有歌声从黄色小楼里传了过来:“嗦嗦哆哆咪咪瑞哆…”乐声激情昂扬,开车的女人跟着乐声,艳丽的红唇轻启,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嗦嗦哆哆咪咪瑞哆…”

    短发的小女孩7、8岁的样子,坐在自行车后面,稚嫩的声音清脆有力。

    “这就是老师教你们的?什么玩意?”

    “爸,这是学校校歌呢!老师说要我们念熟,明儿开始就教我们歌词部分!”女孩晃荡着腿又开始“嗦嗦哆哆”。

    “别念经了,抓紧,下坡了!”

    弯弯的乡间小道,上坡下坡,不一会便到一处热闹村庄。

    是谁家的儿子娶媳妇的日子,一张张喜气洋洋又急急忙忙的脸。祠堂前的空地上摆着十几二十张桌子;八个瓷碗,八双染红的筷子,八个红塑料杯子摆在桌子中央;红碟子上是深红的大枣、红纸包着的糖果。小孩子在桌子底下钻来钻去,贺喜的客人一来便滚开红艳的鞭炮,哔哩啪啦声响,小孩子便躲在桌子底下捂着耳朵探头看;听着响动,一大堆人从屋内涌出来,从口袋里掏出烟,迎了上去…

    何小云跑到厨房,父亲正在准备喜宴的第一道菜。

    大锅热气腾腾,父亲倒入炒好的猪肚,撒入瓶瓶罐罐的调料,锅盖一盖,转身坐到高凳上,咚咚剁着什么。

    “把木材抽出来,火小点!让它煮着!”

    “好嘞!何师傅!”帮厨的把火苗乱窜的木材从灶里抽出来,猫着腰快步从侧门出去,门口蹲在井边的妇女哗哗洗着菜,逗笑着,“小李师傅呀,没娶媳妇就要小心点啊,烧着我衣服也没人帮我补啊!”

    另外一个呵呵笑着,“人小李师傅补衣服的没有,暖被窝的肯定不少啊!哈哈哈…”

    两个妇人咯咯笑着,眉眼都挤到一起了。

    “小李啊!干啥呢?另外一边灶里的火呢?中午这么多客人打算都吃冷菜啊!”

    何师傅嗓门很大,帮厨小李连忙对着蹿着火苗的木材,冷水一泼,滋滋冒烟。

    “哟,何小云,跑厨房来干啥呀,跟你爸学做菜呀!”村里的妇人挎着篮子走过来,何小云侧身让开。

    “里头忙着呢,”妇人将篮子放到一旁,冲着里头大喊,“何师傅,芹菜和蒜放门口了啊,只在河水了甩了甩,切之前还要用井水冲一下啊!”

    热气逼人的厨房里只传来咚咚声响,远处有人叫着送菜妇人,那妇人大声应着,小跑着走了。

    何小云又探头看去,父亲正将炸得金黄的肉段从油锅内捞出来,放到砧板上,大刀在手里起起落落,便已是一盆整整齐齐的薄肉片。

    “小李!芹菜和蒜叶在哪呢?还没来吗?叫管事的来!”

    “在这里。”何小云指着一旁的篮子,何师傅这才看到门口的小人。

    帮厨小李连忙过来提篮子。

    “那婶婶说了,只在河里甩了甩还要用井水冲一下。”

    帮厨点了点头,提着菜篮往侧门外的那口井走去,何师傅叫住了他,“给我!”

    大手从篮子里抓起一把蒜叶就放到砧板上。

    “爸,只用河水洗了下,不干净呢!”

    “什么干净不干净,炒了煮了,嚼了咽了,到肚子了,还不都一样!你去前头玩去,别在这碍手碍脚!”

    鞭炮声紧密脆响,开饭了!

    祠堂前的那十几桌已经坐满了,闹哄哄地等着上菜。

    红底的托盘上摆着热气腾腾的菜,年轻的壮士端着托盘从厨房里鱼贯而出。

    “来来来,注意啊,上菜了!”

    不一会那些壮士便端着好些空碗回到厨房,“不愧是何师傅呀,这手艺就是靠得住,看吃得多干净!何师傅,留了菜给我们干活的了吧?”

    何师傅把新盛好的菜往壮士手中的托盘一放,“菜没留,刷碗的水倒是一满满一大锅!”

    壮士瞪大了眼。

    何师傅拿着大勺作势要敲过去,“还不赶紧去!”

    壮士猫着腰躲过,呵呵笑着闪身往外走,大嗓门直嚷嚷:“让一让,让一让啊,上菜了上菜了!”

    何师傅坐在侧门口抽着烟,管事的到门口就大喊着,“何师傅?何师傅?哟,这儿呢!”

    管事的从口袋里抽出红包,“何师傅,今儿辛苦了啊!客人都说何师傅的菜十里八乡第一好吃呢!辛苦辛苦了啊!”

    何师傅接过红包,“没什么事我就回去了。”

    “何师傅,下个月我叔叔家孙子满月,也请您来帮帮忙?”

    “下个月…什么时候?”

    “这,我还没问呀…”

    “下个月应了好几家办喜事的,你问下日子,别撞到一起了!”

    “好嘞好嘞,我问问再和您说!”

    回家的路上,还是那辆自行车,车前横杆绑着一个大布袋,里面是何师傅的大勺等物件。

    “爸,新娘子结婚还要从家里挑箩筐带红被子?”

    “不只有红被子呢,还有很多其他东西,越多越好。”

    “新郎家没有吗?”

    “那是嫁妆,不一样。”

    路旁不远处出现一个小身板,那小身板光屁股对着大马路。

    “何老二!”何小云大喝一声。

    小身板愣了一秒,拉起裤头,弯腰便钻到草丛深处。

    “爸,我去找何老二玩去!”

    何老二踮着脚在河边摘桑葚,他在家里排行老二,学名何志勇。

    何小云几下便爬到树上,使劲摇晃着树枝,何老二在树底下捡着果子。

    “何老二,你以后再光屁股撒尿,我就让婶婶剪了你的小鸡鸡!”

    何老二红着脸,何小云比他小一岁,却比他高一个脑袋,比他还像男孩子。

    “咦,有螳螂!”

    “真的?”何小云从树上跳了下来。

    “这儿!”

    何小云轻手轻脚弯腰过去,果然看到一只绿色的细脚小脑袋玩意儿。何小云捏住螳螂背部,唰唰扯两下,饱满的前肢便到手里。

    何小云把扯下的螳螂腿给何老二,扔了手里半死不活的螳螂,眼里冒着精光寻着下一只。何老二轻手轻脚跟在后头,只穿着短裤,衣服捧在手里,里面装着螳螂腿。

    何老二胆子很小,不敢抓螳螂,也不敢偷西瓜。

    夏天的时候,村里一帮小孩会划着船到对河偷西瓜吃,每次何小二都是留在船上的那一个。何小云带着其他小孩抱着偷来的西瓜哇哇往岸边逃窜,后面追着凶神恶煞的农夫,何老二站在船头远远看到小伙伴撒腿子往岸边跑,便立即解开绑船的绳子,调转船头,等着那些伙伴一蹿上船,立马竹篙一撑,在恼怒农民气急败坏的骂咧声中远去。

    “作案后”几个小毛孩围着一圈,啃着别家的西瓜在船头打扑克。当头烈日,小毛孩打着扑克,热得流汗;洗牌的空档,一个个咚咚扎进河水里,溅起水花无数。滑溜溜的黑脑袋一个个从水里冒出来,嬉笑着露出一口没长齐的牙;何老二看着大家伙都在河里玩闹,悄悄一个人跑到船尾撒尿;细长水柱落在河面上,一个脑袋突然从水面冒出来,抬头往上一看——何老二低头看到一张呆愣的脸也愣住了,一秒后,哗啦啦更大的水柱倾泻而下…

    被“浇灌”的何方堵在上学路上把何老二狠狠揍了一顿。何小云看到鼻青脸肿的何老二时,气得直跺脚。音乐课时,何方溜去上厕所,何小云偷偷拽着何老二跑到厕所后头,从窗子里往厕所里扔石头,噗噗声响后便只听到何方哇哇在里头叫爹娘。何小云躲教室窗下笑得肚子疼,里头的同学正激情澎湃地跟着老师唱“嗦嗦哆哆咪咪瑞哆”…

    何小云抓了很多螳螂的腿交给父亲,父亲热锅下油,撒几块冰糖,倒入螳螂腿爆炒片刻,便是何小云和何老二最爱的零食。母亲在一旁切着菜,唠叨何小云跟个男孩似的,四处野…何小云和何老二并肩坐在门槛上,端着碗,咬着螳螂腿,咯嘣脆…

    何师傅在里屋,将红包放到一个铁盒子里,放入柜子里锁好。

    “何小云,那铁盒子看着很神秘呀!”

    “我爸不给我看,说等我长大了再给我玩…”

    “是不是你爸背着你妈藏的私房钱…啊啊啊!你别掐我呀!”

    何小云顶着希拉的短发一天到晚在外野,早出晚归的见不着人影,只有逢年过节的前一日,她一定老老实实呆着家里。无论什么节日,母亲都会将何小云梳洗干净,父亲则载着她去给奶奶送礼。快到奶奶家时,父亲在村口停下,何小云拎着鸡鸭往奶奶家飞奔。每次,奶奶都往何小云怀里塞好吃的,眉目慈祥地看着何小云。

    “小云,你爸呢?”

    “爸在村口等我呢!”何小云嘴里塞满了东西。

    何小云去任何办喜事的人家,父亲都是作为掌勺师傅前去,只有那一次,父亲就坐在何小云旁边,和桌上的人一同等着上菜,那时候的何小云对即将到来的初中寄宿生活充满了期待。

    那天何小云穿的是粉红的裙子,何小云坐在酒店的大椅子上扭来扭去,浑身不舒服,她还是喜欢穿裤子。

    “坐好!别乱动!”

    “爸,那个人是谁?”

    何小云指的妇人走了过来,“大哥,来了啊…”

    “小云,叫姑妈。”

    “姑妈好!”

    “…好好好…”

    那天是姑妈的大女儿结婚的日子,婚礼结束后,姑妈拽着何小云去她家玩耍。何小云在门口便看到6双颜色各异的拖鞋,沙发上有6个同款的旧玩偶,阳台上的睡衣都是同款式的6个不同尺寸。

    何小云盯着墙壁上照片——6个女孩穿着公主裙,按高矮顺序站着,笑得开心。

    “诺,这个最高的,就是我大姐。”

    “最小的那个是你?”

    “嗯,我是老幺,我15岁了,你13岁对吧,比我小两岁。”

    厨房走来的姑妈给何小云端来水果,“老幺,去把那新买的裙子拿来,看小云穿着合适不…”

    “嗯!”

    从姑妈家离开时,何师傅握着何小云的手走得很急。

    一上大巴何师傅便闭眼睡觉。

    “爸,姑妈家怎么有这么多小孩?”

    “而且都是女孩子呢…老幺比我还大两岁呢…她那个学校排名很好呢…”

    “爸,姑妈是不是想生男孩呀?”

    何师傅睁开眼,盯着何小云手里的袋子。

    “哦,这个是姑妈送的,可我不太喜欢穿裙子…”

    何师傅冲着何小云的额头就是一暴栗,“送你的就好好收着,哪那么多废话!”

    初中的时候,何小云是班上的体育委员,她四肢修长,小时候爬树很厉害,大了爬宿舍楼的铁门也不在话下。

    夜晚寝室熄灯后,何小云偷偷溜到楼下,几个踩越便翻过铁栅门轻盈落地,环顾四周,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何小云轻手轻脚走到黑影背后,长臂一伸,勒住那人脖子。

    “嘿,何老二!”

    何老二头被勒在何小云腋下,正想让她小声些,却近距离看到何小云刚刚发育鼓起的胸部。

    “变…变大了…”

    “嘀咕啥呢?”

    “没没没…我是说过了今晚,你…你又长大一岁了…”

    “走吧!姐姐我请你吃烤串去!”

    两人偷偷往校外走去,路过学校邮筒,何小云从口袋里拿出一封信,扔了进去。

    “写信给谁?”

    “我哥!”

    “何小云…你…你爸有私生子!啊啊啊!别掐别掐!”

    “知道个屁!我一笔友,是姐姐我刚认的干哥哥!”

    “我比你大怎么也从来没听你叫我哥哥…啊啊啊!疼!不叫哥哥就不叫…但是…但是不许叫我何老二了…啊啊啊!掐死我也不准再叫我何老二了!”

    初中时期,何志勇噌噌往上长,终于高出何小云一个脑袋,农忙的时候也是个好帮手了。

    田里收割好的稻禾已经堆成垛,笨重的打稻机伏在两垛中央间,木踏板踩动,滚桶转起,稻禾按了进来,谷粒啪啪四溅,掉入稻桶内…

    “何小云你手脚利落点!”何师傅一把接过妻子手里的稻禾,甩到滚筒上,翻过来,又是几下。

    何小云戴着草帽有气无力地将一摞稻禾递给何志勇,何志勇总要边踩着踏板,边费力弯腰接过何小云手里的稻禾。

    “何小云!有你的信!”路上蹬着自行车的送信员大喊。

    何小云按着草帽就溜了,何志勇只好自己去够垛上的稻禾…

    “先歇会吧。”何师傅往田埂上走去。

    阳光很烈,天空很蓝,云很白。

    忙活着人们三三两两靠在田埂阴凉处休息。

    村里的叔叔抽着烟嘿嘿笑,“志勇啊,这一回家就惦记给你何师傅做苦力,这是想改口叫老丈人啊!”

    何志勇埋头大口吃着西瓜,脖颈晒得通红,何小云看着手里的信,有一口没一口地啃着西瓜,脸蛋也晒黑了。

    “何小云!干活有个干活的样!”

    何小云只顾看着自己的信,不搭理她父亲。

    何志勇侧头瞄了一眼,就看到信头几个字:“TO小云妹妹”

    “你那笔友的信寄到家里来了?”

    “嗯,我把地址给他了,暑假就往家里寄。”

    一只青蛙跳到何志勇面前,鼓着腮喉,瞪着何志勇咕咕地叫,何志勇一脚踢开。

    “癞蛤蟆!”

    高中后,何小云回家就少了。

    那天上课时,教室的门突然被人猛地推开,门口站着气喘吁吁的何志勇。

    “何…何小云!”

    何小云冲到病房门口的时候,父亲躺在窄小的病床上,嗓门很大。

    “是!小云是你亲生的;但是我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的!我就算蹶了,也能把她养好!”

    床边坐着的人正是姑妈。

    母亲蹲在一旁低头洗着什么。

    何小云先去了趟洗手间,出来的时候,看到坐在大厅愁眉苦脸的奶奶。

    “小云,别担心啊,没事的…没事的,姑妈姑父都来了…”

    “奶奶,姑…姑妈那么多女儿…”

    “是啊,当年你姑妈一直想要个男孩,可她命苦呀!那时候6个孩子等着吃喝,姑娘家家活成了老太婆样,幸亏这些年女儿大了,嫁了好人家,才过上了好日子…”

    何师傅蹶了。

    四里八乡的红白喜事不愿意请一个蹶子去掌勺,觉得晦气。

    何小云一放假就会跑回家,有时候自己一个人回来,有时候何志勇陪着一起。

    何小云回到家中,帮着忙上忙下。

    “何小云!你别一放假就总想着回家偷懒!多看几页书!”

    “爸,我现在可是全班第一呢!”

    “糊弄你老子?”

    “就知道你不信,正好下周家长会,瞧瞧去呀!”

    家长会上,年轻的班主任讲得激情澎湃,高喊着“再累一年,幸福一生”,也安排了家长代表上台讲话。

    结束后,好多父母领着孩子,围着老师问东问西。

    何师傅带着女儿到校外吃饭。

    凉菜先上,一碗简简单单的小葱拌豆腐。何师傅扒拉两下便放下筷子。

    “豆腐买来没在开水里烫一遭,有豆腥味!”

    “豆腥味?”

    “葱粗如指,不嫩不香,白糟蹋食物!”

    “味…味道挺好呀…”

    何师傅瞪了女儿一眼,“脚趾头都要戳破鞋面了,咋不知自己去买双新鞋!”

    “我怎么可能让这种世俗琐事之事耽误我追求知识的宝贵时间…”

    “赶紧吃!废话这么多!”

    吃了饭,何师傅带着女儿买了一双新鞋。

    在镇上逛了逛,天快黑的时候,两人到了一栋楼房前。

    “马上高三了,别一放假就往家跑!”

    “嗯。”

    “姑妈住在里面进门第一栋,周末可以来玩…学习上不懂的,还能问表姐…”

    “嗯。”

    “平时…吃不惯学校的菜,就来姑妈家…你进去吧,快要下雨了,我就回去了。”

    何小云低着头往院子里走。

    灰蒙蒙的天好像往下压,空气闷热,有些透不过气,几大滴雨已经重重掉了下来。

    何小云在第一栋门口站了好一会,突然转身往外跑,跑过石头小路,跑过院子口的铁门…

    何师傅还站在那儿抽烟。

    何小云捧着鞋盒挡着雨跑了过去。

    “爸,没人在家!你带伞了吗?咱们赶紧回家吧!”

    何师傅猛地吸了一口,吐出烟雾,点了点头。

    终于高考结束了。

    何志勇拉着何小云的大行李箱,背着大包小包送何小云回家,何小云嫌他走得慢,早蹿到前头去了。

    “哟,志勇呀,接媳妇放学回家呢!”

    “你心疼媳妇,媳妇不心疼你呀!”

    “哈哈哈,婶,你这眼尖嘴毒的!”

    村里的婶婶伯伯捧着碗在门口吃饭,你一句我一句乐呵着,何志勇早就习惯了。

    何小云跑到自家门口,大喝一声,“爸!你闺女回来了!”

    何师傅举着大勺出来,“咋不吱声就回来了?行李呢?你咋一件行李也没带?”

    “后头呢!何志勇提着呢。”

    远远地能看到何志勇拖拽着大大小小的行李往这边来。

    “你站这干等啊?还不快去帮忙?”

    何志勇刚坐下歇息,何师傅便走了过来,递过来一根烟。

    “叔,我不抽烟。”

    “不抽烟好!今年有20岁了吧?”

    “嗯,3月满20。”

    “行!那叔就直问了,是不是想娶我家何小云?”

    “叔…我…我…何小云…”

    “想还是不想?”

    何志勇愣了一下,重重点了点头。

    何小云在后院收拾自己的行李,脚旁的一个纸箱里放着一摞信。

    “还和你那干哥哥写信呀?”

    “那是!一月一封,风雨无阻!”

    “都什么年代了,还有谁写信?”

    “我和我哥呀!”

    “何小云!你爸…你爸刚和我说要选日子让我俩订婚!”

    “爸!”何小云跑到厨房,“爸,你要给我订婚?我不同意!我还小!”

    “19岁了还小?你妈这个年纪都结婚两三年了!订个婚咋了?要你命了?大呼小叫的!”

    “我就不嫁!”

    “不嫁?还想爹妈养你一辈子啊?”

    “你是不是就盼着把我养大嫁人啊!”

    何小云和她爸爸大吵一架后,两人冷战了好几天。

    何小云坐在后院石阶上。

    院子里,丝瓜在棚子里上吊,苦瓜冒着青色的疙瘩,茄子油头粉面。

    口袋里手机铃声响起,何小云回过神,“喂,谁啊?”

    “小云,我…是我…我是姑妈…小云,听得到吗?”

    “嗯。”

    “小云,姑妈听奶奶说了,你爸是想让你订婚是吧?小云啊,这婚姻呀,是大事,可不能稀里糊涂…要好好挑挑…你放心,你不愿意的话谁也不能勉强你,知道吗?你爸虽是为了你好,可咱不能着急,家门口的不一定比外头的好…”

    何小云挂了电话,看到外头何志勇鬼鬼祟祟的人影,正想骂几句,里屋传来父亲音量巨大的手机铃声。

    何小云看了一会丝瓜巨大俗气的黄色花朵,偷偷溜进屋去。

    何师傅在前院接电话。

    “云英你什么意思?啥叫也要替孩子想想?你意思我给小云找近处的人家就是只顾着给自己养老?”

    何小云气急败坏地坐在床头,狠狠一拳捶下去。

    “何志勇,你个傻货咋不告诉我订婚后,女方要去男方住三晚的这风俗?”

    “我…我也是第一次,才…才知道…”

    “还有!为什么你要和我睡一间屋?”

    “我…我妈踹我进来的…”

    何小云滚到床里头,唉声叹气。

    何志勇抱着被子,站在门口。

    等床上的人没动静了,何志勇一点点挪到床边,看着那张脸,低头努嘴凑了过去。

    “何志勇!”

    何志勇闪身便到门口。

    “咱俩可说好了就是订个婚,后头再反悔退婚,你可别想着吃老娘豆腐!”

    “彩礼钱两万呢,亲个小嘴都不行…”

    “嘀咕啥呢?”

    “没…没啥…”

    三日后,何小云回到家中,家里却一个人也没有。

    何小云跑到奶奶家,才得知父母昨日已经去了姑妈家。

    姑妈家何小云只去过一次,可地址很熟。

    她在院门口看了好几眼。

    踮起脚从窗口看过去,没有人。

    推门进去,门口没有那6双颜色不一的拖鞋,一双鞋也没有。

    大厅里空荡荡的,桌上摆着很多空酒瓶,地上尽是黑白瓜子壳。

    后院响起汽车引擎声,穿过客厅,从厨房旁的阳台往下看,正看到汽车载着一车的家具出院门,右拐,越来越远。

    一眼能看到车上那6个同款的旧玩偶,互相推挤着。

    屋子里好似还弥漫着昨晚的酒气。墙壁白得亮眼,凸起的铁钉好像插在雪地里的黑色枯枝。

    何小云从院子门口出来,风吹起地上的废纸。

    一个信封落在脚下,上面的字迹很眼熟。信封一边的封口已经被撕开,信纸第一行,一笔一划是无比熟悉的“TO 小六哥”。

    何小云把信从头到尾看了好几遍,好像要背出来一样。

    手机铃声响起,何志勇打电话过来了。

    “何…何小云!”

    和高中那次一样,电话这头都能感受到何志勇的惊恐和悲凉。

    河边杂草疯长,刺眼的日光割裂河面,水深如墨。

    一艘艘木船在河面转悠,面色凝重的人扎入河里,只荡开几圈涟漪,半响,在远处露出个头。

    “找到了!找到了!”哪里一声惊呼撕破寂静,船只掉头,聚到那一处。

    何小云坐在码头石阶上,冰凉的水一次有一次往她腿上缠绕。

    何小云站起身往岸上走,一步一步。

    岸边杂草没膝,和水一样冰冷。

    岸边不远处的学校正在上课,稚嫩却洪亮的音乐声传了过来。

    “嗦嗦哆哆咪咪瑞哆…”

    何小云轻启乌紫嘴唇,跟着音乐,一闭一合,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嗦嗦哆哆咪咪瑞哆…”

    何小云嘴唇干裂发白,她在心里念着那乐声。

    喇叭声悲恸,纸钱零落,礼炮声震耳;白色花圈,墨黑寿衣,纸糊的别墅金光闪闪。

    何小云捧着两张黑白照,在黑长队伍的最前头。

    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天,何小云打开了锁在衣柜里的铁盒子,是一沓厚厚的红包,越到底下,红色越浅,皮筋捆着的彩礼钱也在里头。

    父母过世后的第四年。

    何小云以为自己不会再回到这里了。

    坟头草很高,何小云放下背包,坐在地上,点了一根烟放在碑上。

    山下整个村庄才刚刚醒来,路上开始有点点人影,远处轮船呜啼。

    何小云垂下眸子,近处一朵野花在风里摇曳;何小云摘了下来,放到碑前。

    “小云啊,这四年…都去哪了?奶奶天天念叨着,还是菩萨保佑,总把你盼回来了!”

    何小云大口吃饭,“没去哪,上学呢!”

    “这次回来…不走了吧?”

    “奶奶!我得去工作呢!”

    何小云饭还没有吃完,有人急急忙忙从外头跑了进来。

    “小云,回来了啊,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何小云扒干净最后一口饭。

    “奶奶去给你煮几个鸡蛋,你和姑妈坐会!”

    何小云已经放下筷子。

    “小…小云,这次呆久点再走吧…”

    “我今天就回去,要上班了。”

    “今天?”

    “小云,今天是姑父同事的儿子好心开车送姑妈过来的,参军回来,现在在银行上班呢,今儿就让他送你去火车站,你们认识认识,交个朋友也好…”

    何小云坐在后排,玩着手机,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男人聊天。

    时间还早,男人很热情,到了火车站硬要请何小云吃饭。

    餐厅闹哄哄,何小云随意点了一两个菜。

    男人朝门口看了好几眼。

    “好像看到我战友了。”

    何小云回头望向门口,正看到一个40多岁的男人拉着行李进来,男人带着眼镜,一脸疲惫。

    “哟!谢班长,真是你啊!”

    “小许?这是你…”

    “我朋友。”

    何小云一头清爽的短发,脸瘦眼大。

    “谢班长,咱有多少年没见了啊!上次见你是你结婚的时候,可有20多年了吧!嫂子呢,嫂子和你一起来了吗?”

    “嫂子啊?呵,正和你嫂子办离婚呢!”

    何小云瞟了一眼放在桌上的车票,“谢班长呀,咱俩同一趟车呢!”

    “哦,是吗?”

    “谢班长是在C市工作吗?我新签的单位在明志路,离您那近不?”

    “不远不远。”

    “谢班长,何小云,刚毕业,以后在C市麻烦你帮忙多照顾照顾她…”

    “刚毕业啊…年轻啊…年轻就是好啊!”

    “谢班长也很年轻啊!男人四十一枝花,谢班长现在该是花骨朵吧!”

    “哈哈哈…”

    何小云也笑了起来,如沾着露水的花,谢班长眼角的皱纹散在晨曦的雾气里。

    何小云背着行李随着人群往出口涌,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哟!小何,在这呢!”

    “谢班长!不是说你在原地等我吗?我从洗手间回去就没看着你人了,你咋不等我呢?”

    “我就呆在那没走呀!广播响了要发车了我才赶紧跑呀!你是不是认错路了啊?”

    “哦,那估计是的,我就一路痴,哈哈哈!”

    正是饭点的时候,谢班长很热情,硬是要请何小云吃饭。

    餐厅安静有格调,装修简单不失温馨。

    何小云吃得很快,细嚼慢咽和她完全搭不上边,偶有饭粒落在餐桌上。

    服务员端来火腿炒玉米仁。

    谢班长吃了一口便放下筷子。

    “这家厨师手艺不行呀!”

    “味…味道还行啊…”

    “玉米太老太粉了,起锅前水放太多,这都成了煮玉米了…”

    何小云又点了碗小葱拌豆腐。

    何小云留起了长发。

    偶尔谢班长会叫何小云一起出来吃饭。

    谢班长知道C市所有好吃餐厅的招牌菜;哪日稍稍有些味道不对,便知主厨该是抽空挡溜出去吸烟了。

    “给你带了个生日礼物,不知你们年轻女孩喜不喜欢。”

    何小云穿着T恤牛仔裤,雪白脖子,细胳膊细腿,好似长在水里的植物,稍稍一碰,能溢出水来。

    何小云把头发拨到耳后,拆着礼物嘿嘿笑,“谢班长,破费了啊,从哪买的?”

    “上个月香港出差带回来的,喜欢吗?”

    “还行!咋又抽烟了?家里的事?”谢班长近两年一直和老婆分居,吵着要离婚。

    “小何你说呀,我就想下班后家里亮着灯,媳妇端着汤从厨房出来,孩子在沙发上看电视,这不过分吧?”

    “媳妇还最好漂亮;你嘴那么刁,厨艺还得好;孩子呢,也不能太吵人,对吧!班长,这要求不过分,一点也不过分!”

    “你这张小嘴净知道损人!”

    “没啊!还知道吃呢!”

    “这餐厅装修得人模人样,味道却不怎么样。”

    “行了!谢大班长,别总对别人做的菜说三道四,实在受不了呢,直走,左拐,付点钱,厨房里自己颠勺去!”

    “你这丫头,赶紧吃!话说你会做饭不?”

    “敢不敢试一试?放心!毒不死人!我这几年还不是长得人模人样,无病无灾的!”

    “乱七八糟地说些啥…”

    谢班长的婚离了半年,何小云的头发已经及腰。

    终于,这一次谢班长浑身轻松,走路的脚步都轻快了。

    “明儿我就去民政局把这婚给离了,苦海无涯,还好有岸呀!”

    “别说这么多有的没的,感紧过来帮帮手!”

    “你这做的菜能吃吗?”

    “吃不下我可以好心帮你呀,筷子使劲往里戳,还不信进不去!”

    夕阳从窗口泻进来,窗帘被风吹得妖娆。

    桌上摆了三菜一汤,都是家常小菜,还倒上了红酒。

    谢班长难得夸奖了何小云做饭的手艺,两人都喝了好些酒,不知醉,还是没醉。

    “小何…呵…小何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家都没了,还这么乐呵…”

    “家呀!家呢!何小云,和我成个家,给我生孩子吧…”

    “生孩子?男孩还是女孩…”

    “随你…”

    那晚两人不知怎么抱着搂着就跌到床上了,一丝不挂的何小云抱着这个比自己大了整整20岁的男人,第一次感觉自己变成了一阵风,一阵从沙漠里吹来的风,寻着了一片树林。

    第二日。

    何小云收拾半天,穿了一件蓝色的裙子,包里放着户口本和身份证。

    她在咖啡厅里坐下,看着外头来来往往的行人,端详着每个人的衣着打扮,猜测他们的职业。

    手机滴滴收到短信,何小云看了一眼,信息很长,何小云低头看了好久,才提着包起身离开。

    挎包的链条缠住头发,扯得何小云脑皮发麻;玻璃墙上倒映出的女人,穿裙子的样子还是很别扭。

    何小云回到家,看到站在门口的谢冯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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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标题:423故事节丨何处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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