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只鬼,每天漂浮在这座我熟悉的城市里。
我死于2002年7月22日,当时我上大二,还有一个星期我就要放暑假了。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周日下午,我从我爸爸的车上跳下来,从此就开始了这样漂浮游荡的生活。
周五是我每周从学校回来的日子,我的学校在市外,需要坐校车回家。
哪天阴沉沉的,天气异常闷热,像一个大熔炉,把人闷得快要化了一般。
中午的校车11点30分出发最后一班,所以下午半天我们不用上课,上午是高数考试,我成绩很好,我想提前15分钟交卷,足够我上车了。
没想到,一发试卷,老师就宣布,今天所有人不许提前交卷。大学了,很多同学开始放飞自我,老师估计怕我们放弃成绩贪图玩乐,为了让我们重视考试,她制定了年底评优,成绩优秀的同学,可以每周五申请提前15分钟放学。
考试铃声响起,大家奋笔疾书,我毫无压力地完成了试卷,想举手交卷,抬头看向老师,她说:“提前交卷扣15分”。我低头检查试卷,算完分数,满分100,扣掉15分,85分,我还是优秀,于是起身交卷,在同学们错愕的眼神中,走出教室,奔向车站。
我今天比任何时候都着急回家,妈妈说,她收到了一封信,内容我不清楚,只知道,它来自于我的好朋友,上面对我妈的控制欲和教育方式,表达了控诉。
从小到大,我都是一个被严格控制的孩子,他们鼓励我写日记,说是会提高写作能力,为自己的人生留下纪念,但他们没告诉我,我的日记本,有一天会被撬开。
每次考不好的时候,我都不敢回家,夜里两点,只要妈妈因为我的学习失眠,我是一定会被挖起来挨骂的。
我来到车站,大雨倾盆而下,我白色短袖校服瞬间湿透,上车后,我找到靠近角落的最后一个座位坐下,用书包挡在胸前,这是方宇刚好坐到我旁边,他仿佛看透了我的窘迫,从他的大书包里掏出一件180号的男生秋季校服,说:“我换季的时候忘记拿回家了,先借你。”
“不用了,谢谢”
“你校服湿透了,不安全呦!别感冒,下周还我就成。”
我接过衣服套在身上。
但没想到,也就是这件衣服成了我的催命符。
“你和一个男生倾诉什么衷肠,知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家里什么时候允许你和男生聊天了?”妈妈劈头盖脸。
“我辛辛苦苦把你养大,你倒好和一个小兔崽子说我的坏话,还把信回家来!”
我听着她的谩骂,我已经习惯了,反正在这个家里,我从来没有自己的朋友,我没有带过任何一个同学回家一起写过作业,也没去过任何一个同学家,没有朋友,没有隐私,当然也没有写作能力,因为我知道,锁是会被撬开的,所以它只能上在自己心里。
周六很快就过去了。周日上午我准备返校,我妈说让我送我过去,我知道她想看究竟是哪个男生借给我衣服。
我坐在副驾,脸看向窗外,沉默。
“你这个不要脸的贱货!和妓女有什么区别!”车里是妈妈的怒吼。
这一刻,我有一种想要打开车门跳下去的冲动,但是我没有。我耻辱地继续以自己的自尊为代价,苟且偷生地在副驾驶上一动不动。
“你穿着男生的校服回来,你知不知道意味着什么!在别人眼里,你就是别人的人了!现在怎么这么不要脸!越大越不要脸!”
“你还和别人吐露心声,和一个男生,你是不是天天身边只有男生呀?你个不要脸的东西!”
随着我的沉默,妈妈骂得越来越愤怒,终于,已经脱离了理智的束缚,将所有不堪的词汇都砸向了我。那一刻她仿佛忘了,我是一个活在她玻璃罩里的透明人,我对这些语言,完全无法接受。
在忍受了1个小时28分钟的凌辱和聒噪后,爸爸上了高速,再一个120限速的高架上,我打开了车门,纵身而跃。
我的世界终于安静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看见很多血。看见自己躺在那里的惨状,看见爸妈惊恐的表情,看到我妈后悔得生不如死,嚎啕大哭。看到新闻报道我的事情,看到很多人叹息我不够热爱生命……
但一切都不重要了,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我不留恋这里,也不留恋那些做人的日子。
现在,我是一只鬼,没有人知道我的存在,没有人控制我,当然也没有人在意我,我也遇到过一两个鬼友,他们劝我重新投胎,可是,我只过了一个人的人生,我觉得我没有动力去投胎,我选择继续漂浮,我想看看别人的人生,或许,鬼才是真正适合我的身份,也或许我会找到生而为人,真正的意义所在。到那时,我再决定是否做回一个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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