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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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0年代初的江城，还在文化大革命的风雨中飘摇。这座江城是省辖地级市，自古享有“江东名邑”、“吴楚名区”之美誉。江城是国家历史文化名城，明代中后期是著名的浆染业中心，近代为“江南四大米市”之首。当时江城经过文革一个时期武斗动乱后，经过中央和省及时解决，逐渐稳定下来，市民生活基本安定，饮食菜肴小吃增多，市区街上像“同庆楼，耿福兴、四季春、镜湖餐厅”等名酒楼较多，小吃如小笼汤包、虾子面，煮干丝等，比苏州、无锡的同类小吃更加讲究，该市商业气氛浓厚，工业基础较好。后来著名的傻子瓜子就出在该市。

      下放知青刘苏经下放所在公社的推荐，成了江城师范大学的一名工农兵学员。刘苏身材高大，从小爱好打篮球，下放后业余时间参加了县代表队主力中锋，因此被学校体育系看中，录取他学习体育专业。

      刘苏虽是爱好体育，却也酷爱读书，中外小说、散文、诗词歌赋都喜欢涉猎,但不求甚解，浅尝辄止，一本书很少看到头，且过目即忘，不去多想。刘苏为人还有两点非常人所能做到：抽烟喝酒好吃，调皮捣蛋，常搞恶作剧；好交朋友，好打抱不平，为人仗义，视钱财如粪土，对好友肝胆相照，有困难时热心帮助。如他上中学的时候，在严冬季节里看到同班一位同学，家庭困难衣着单薄，就将自己穿的一件新棉袄脱下来穿到他的身上。虽然回家后受到母亲一顿责骂，只有重新捡回来已经不合身的旧棉袄穿（那时候每人一年就一丈二尺布票，穿一件新衣不容易），他也不在乎，热心帮人成了他的习惯。刘苏还有一个可爱之处，就是热衷于帮助别人介绍对象，不管成功失败，乐此不疲，被大学同学起了一个婚姻介绍所“刘所长”的绰号。他在大学后来在这方面名声显赫，走到哪里都被男女同学笑脸相迎，可能是说不定什么时候对他们有可用之处，拍拍他的马屁，以备不时之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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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苏进校后很快和一般气味相投的同学打的火热。那时学校各系学生不多，且经历相似，很容易混在一起，也不分是哪个系的，谈得来的就行，豪爽讲义气的就是大哥大。以后的故事随着时间的推移，就慢慢开始了。

        70年的秋天，江城格外凉爽。刘苏进校报到。他家就住在学校不远处的湖边上，也没带什么行李进校。

        因为自从1966年文革开始，大中学校都停课闹革命，70年10月大学才招收工农兵学员，算是正式开学了。大学校革委会主任是军代表，各系亦派工宣队负责领导运动和系里政治工作，选任有关教育干部和教师负责教学工作。

      一天上午江城大学在大礼堂举行了隆重的开学典礼，省市各方面都来领导祝贺，热烈有序。开学典礼结束后，刘苏他们回到田径场边高地上一排坐北向南的四层灰楼宿舍，他们都睡上下铺高低床。下午两点半左右，体育系任命的班主任高老师来看望大家并在学生宿舍楼活动室开会，这是学校开学的常例，班主任要召开班会，首先指定班级的班长和副班长，是黄家贵和李林两位复员军人，他们在部队就入了党，看出来是两位稳重的人，且年龄亦比班上其他同学大，据介绍老黄在部队是侦察连长转业，分配在某市铜矿企业当车间一级的负责人，已经结婚；小李在部队是班长，复员回到家乡农村。全班同学39人，都是清一色的小伙子（当时全系也就这一班），后被其他系的同学称为光头系。同时，体育系也出现了教师多（50多位老师），学生少的局面。当时教师上课的热情很高，很认真，学员中带薪上学的也不少，求知欲旺盛，因此老师有时候晚上也主动为学生补课，说实话当时的学校没有什么商业气息，师生关系亦较单纯，兴起了教学相长的良好氛围。

      高老师是体育系教政治的老师，四十多岁，个子不高，人很清瘦，脸色苍白，他戴着显出度数颇深的眼睛，表情严肃，说起话来理论逻辑思维很强，抑扬顿挫，有时突然发出高八度的嗓音，像吉他的G大调高音，很有感染力。

        高老师正襟危坐，环视一下大家，右手食指将戴着的宽边眼镜向鼻子上推了推—严肃道：同学们，你们作为我们敬爱的工农兵优秀学员代表，从各条战线来到美丽的江城，来上像我们这样有着深厚历史底蕴的学校，是非常不容易的，你们大多20岁刚出头，正是学习知识本领，努力上进的年纪，你们一定要抓住机会，认真上课和复习，千万不要将时间白白浪费了！他接着对学校的规章制度和学生应该遵守的有关规定和注意事项，提出了具体要求。

          高老师的话讲的很恳切，条理分明，句句入心。虽然还在文革期间，还是在批判“读书至上”、“万般皆下品 惟有读书高”，散布“读书无用”、“知识分子是臭老九”的火药味十足的年代里，高老师第一次对同学们讲话，却没有理睬这种大的政治气候，说出的是文革前刘苏他们上中学时，老师告诫他们如“少小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之类要努力学习的话语，使刘苏他们心里一震，都很惊讶高老师的勇气。以后时间长就知道了，高老师在上大学时就品学兼优，入了党，被选在学生会工作。他对同学要求严格，发现倾向性问题，一定会及时批评，同时在学习生活方面，很关心大家，同学们从心里尊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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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学们啊？大家还有什么困难没有啊？有就提出来，合理能做到的，尽量解决”。高老师说话语调干脆，不拖泥带水。刘苏当时感觉，他说的可能是场面上的客气话，也是一种聚会的告别语言。这时高老师已拿起了面前的笔记本，身体微微向上伸展，有要站起来向大家告别之意。

      谁知一位叫王小弟的同学抓住了这次“三载难逢”（学制三年）的机会。“高老师，我有一个困难想反映一下，就几句话，耽误老师和同学们一点时间，老师可以吗？”王小弟一米七不到的身材，微胖，也戴着一幅深度眼镜，文质彬彬的，有些书生气，尤其他将才讲的话，不紧不慢，虽言短而面面俱到。

      “你有困难就说嘛！”高老师微笑着提高了音调。他重新放下了笔记本，在椅子上坐稳，双眼透过镜片凝视着小王。“高老师，你知道我是从大别山金寨革命老区来的，家里穷只有靠读书考学找出路。您看我常在煤油灯下看书眼睛都近视这样厉害，加之个子不高，从小体弱，不喜欢活动，上中学时体育成绩最差，但我特别喜欢研读历史，我写过这方面的文章。请老师将我的情况向学校反映一下，能否照顾我转到历史系学习？”王小弟一口气将诉求说完。

      “那你为什么当初不报名历史系呢？”高老师发出疑问。“老师，当时我们公社只有体育系这个名额，是大队说我表现好推选我上大学，膻不膻它是羊肉，拾到筐里就是菜，我只有先上了再说，”王小弟一急，将农村说的俗语也抖出来了，不管这个比喻是否恰当了。

      听到小王这话，高老师也不禁微微一笑道：  “王小弟同学，你反映的这个问题，情况特殊，有一定道理，但很难解决。”高老师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面部表情严肃起来。“我回去向校革会分管教学的领导汇报一下，能解决更好，不能解决你一定安心在体育系学习！不过我要告我你，你转系的可能性很小。”高老师在关键时刻说话滴水不漏，这是他的老道之处，在办成事情之前决不打任何包票，何况是这种敏感的事情。

      这时，王小弟脸上一片茫然，只是点头，说不出话来。后来王小弟转系的愿望还是实现了，不到半个月，学校教务管理部门就通知他去历史系报道，他如愿以偿。后来他毕业留校做了助教，经过几年攻读研究生和博士学位，最后成了历史系教授。多年以后王小弟还对刘苏说，如果他不转系继续学体育的话，像他这样“三等残废”的身体状况，再努力也是没用的。能不能毕业都是个问题。他非常感谢高老师，说高老师很实事求是，很能体贴学生的困难。这些都是后话了。

    这时，高老师缓缓站了起来，环视了一下，示意要离开时，坐在他旁边的刘苏突然说了一句：“高老师，我也有话说！”他说话直截了当，一步到台口。这时高老师一愣神，嗯的一声又缓缓坐下。

      “刘苏你有什么困难啊？”高老师加快了语速，因时间不早了。 

      “我也要转系。因我眼睛也近视，另外我喜欢文学。”

      “你转系恐怕是不行。”高老师语气坚定继续道：“你身材高大，正是学习体育的好材料；眼睛有点近视可以配眼睛吗！再说爱好文学和搞体育也不矛盾，我们系里的体育老师爱好文学艺术的大有人在，有的在报刊上经常发表文学作品，有的在歌舞方面有专长（尤其是搞体操的），有的拉一手好二胡，人们都说文体不分家吗！”

      高老师振振有词，说话间不断发出强调的语气。他说的亦确实有道理，文体不分家后来就应验了，体育系和艺术系学生们的公共政治文化理论课都汇集在一个大阶梯教室上，甚至两系同学去中学的毕业实习也在一起，两系的同学逐渐熟悉起来，有的男女同学之间暗生情愫私下相好，发生了一些故事......这是后来的结果，言归正传。刘苏一听高老师言之有理，当时就像是一盆凉水从头浇到脚，冷冷的感觉，无言以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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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老师站起身宣布散会后，走到刘苏面前，仰视着刘苏，拍了拍他的胳膊道：“真是打球的好个子，还转什么系？！”说了就走出活动室大门，刘苏望着高老师的背影，长叹了一口气。

        接下来刘苏还不死心。他在星期天回到家中，吃饭时和他父母说了，希望他的父母能够出面找一下校领导批准解决转系这件事，当时刘苏的父亲刚被省里任命江城市领导不久。谁知他话刚说完，就被他父亲狠狠教训了一番，说这是在搞特殊化，他这个走后门的头决不能带。刘苏父亲说：“上什么系是报考学校时就定下来的，随意改变还不乱套了？你转了，别人也要转系让学校如何解释，如何处理？今后这个事情不要再提了，安心学好体育专业，干一行爱一行！”这一下刘苏彻底没有任何指望了，他夜晚躺在床上很长时间睡不着，最后还是想通了，面对现实吧，只有学好体育专业，无其它出路可言。他回到学校后，随着体育课程紧张的展开，心也慢慢安静下来，转系的想法已经是烟消云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