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微草堂笔记》载，有个老学究夜行，忽遇已故老友在路边。
老友仍是一副拽拽的样子，容貌未改，没变成青面獠牙吐舌头。老学究心知是鬼，倒也不怕。生前俩人不知吵过多少架，熟得很。
不过输的都是老学究。
但此际还能说什么? 客气地问: 兄弟去哪儿，最近可好? 答: 冥府让我当差，要去南村那边勾魂，正好咱们同路，嘿嘿。
于是一起走。
经过一座房子，破败得很。老友忽然说，这家的主人是个文士，很有才。老学究吃惊，您怎么知道。老友说，你是凡人哪儿知道，文士都自带光芒哪，白天被营营生计掩盖，夜晚睡着了，元神朗澈，胸中所读之书字字皆放光华，从身上百窍而出，穿过屋顶，绚烂一片。像屈原宋玉司马迁这样的，那是直冲霄汉，与日月争辉。那差些的，也有数丈，再差些的，也有数尺。最不济也有一盏小油灯那样，把室内照亮。这家屋子的光芒有七八尺高，所以我知道这是真文士。
不过，只有我们鬼神才看得见。
哦哦。
哦，那兄弟您看，想我这读书一生，勤勤恳恳，嘿嘿，睡中光芒有多高哪?
你呀，你嘛。让我想想，对了，昨天白天经过你的私塾，你正在睡午觉。我看啊，你胸中有一部高头讲章、五六百篇墨卷、七八十篇经文、三四十篇策略，真是不少，真是不少哪。
哎呀，惭愧惭愧，还是太少了，太少了。
只是我看到字字都化成黑烟，笼罩在屋顶，学生们的朗读声，就好像被浓云迷雾所密封，我是一丝儿光芒都看不到。你知道，我历来是不说假话的。
老友大笑，跑开不见了。
老学究气得不行。说好的五六百篇墨卷、七八十篇经文呢。
老学究顿在当地，想了又想，路都走不动了。
不对，不是说晚上才看得见，昨天是白天呀。你这家伙，死了还要怼我，还要赢。敢情不是去南村勾魂，是在这道上等我呢。
自那之后，老学究尽弃所学，开始钻研论辨之术，发誓将来在阴间要扳上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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