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变】
李祥，三十岁，我二姑姑的儿子，比我大八岁。
他是亲戚口中的大学生，是我们小辈们需要学习的榜样；每年过年回家我都喜欢围在他身边询问数学题，让他给我讲述大学的生活。
今年他离开北京，回到家乡发展了。
春节的时候，大家都在家二姑姑，我沿着周围的亲戚找了一圈都没有找到他。
转头我走上了二楼，一群小孩密集地围在一起，坐在中央的人正是我找了半天的小哥哥，我知道，他能说回道，否则我怎么会这么喜欢和他聊天。
我以为这些小孩和当年的我一样的好奇，围着他听一些大学趣事，没想到走上前，我才发现小哥哥正叼着烟，聚精会神地盯着手机屏幕，手指超级灵活地玩着《王者荣耀》。
我所认识的小哥哥从不抽烟，也很少玩物丧志，一直都是长辈表扬的对象。
我走上前低声喊了一句：“哥。”
他抬头看见我很是惊讶，“你来了啊。”双目对视，他停下了手边的动作，任由烟灰滴落在脚边。
“哎呀，死了！”其中一个小孩跺着脚摇着小哥哥的手，提醒他要注意游戏。
“你先下去吧。”小哥哥说完逐客令便继续沉迷在游戏当中，究竟是什么改变了那个他，那个文弱却又豪情万丈的他。
【回归】
我还记得那年他刚刚回到我们这个小县城的时候，那年他二十六岁。
刚回来他就邀请我陪他到处逛逛，每天四点起床，提溜着几个包子馒头就上县城去了，观察人流量比较多的商业地区，从东边到西边到处逛，看每个商铺的情况，他打算开一家‘书吧’，在北京就有很多提供给年轻人学习的场所，然而在我们这个小县城里却没有。
因此，小表哥考察好情况之后就开始拉赞助商，中午就逮着空去KFC吃饭，我一手拿着可乐，一手抓着鸡腿，不停地扫荡桌上的食物，生怕小表哥一个‘走’字，双腿又开始受累了。
我享受着来之不易的休息时，坐在我对面的小表哥却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手中拿着一大堆的广告资料，视线在电脑和食物之间徘徊，为了他心心念念的‘书吧’
我怀疑，如果不是他肚子感觉到了饿，否则都不会停下时间来休息。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当一切都准备妥当，每次个人都在谈论小表哥太过于好高骛远，实在可惜。
二姑姑隔天就在职业学校附近租下了一个店面，命令小表哥放弃开‘书吧’的念头，转开一家火锅店。
【开业】
小表哥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挣扎了很久才接下了二姑姑的‘好意’，我抽空去看了几次，小小的店面，被小表哥弄得很气派。
那天晚上二姑姑带着一众亲友去给小表哥捧场，席间都是欢声笑语，我溜去小厨房看小表哥，只见他一个人站在一个只有几平米的烧烤架处，挽起袖子对着烧烤架扇风，煮熟、上料、装盘，这一连串的动作极快。只不过在熟练的动作里，他缺少了当初的那种自信，徒留下来的是一脸惆怅。
我站在身后，上前几步，还是没敢开口问一句：书吧没有了，现在的还满意吗？
小表哥察觉到我在身旁的时候，先开口说了一句：“其实，我的人生未必是我的。”
当时我并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在给叔叔伯伯上菜的时候，听到他们一个劲的在夸小表哥，而二姑姑和二姑父笑得很开心，那种发自内心的开心炫耀。
这时候我才明白，这个店极大的满足了家人的虚荣心，给他们挣足了面子，小表哥是二姑姑他们炫耀的资本。
【倒闭】
可惜，好景不长。
三个月后，小表哥的店就支撑不下去了，学校附近的店铺都是靠学生养活，随着学生放暑假，客源一下子就少了三分之二，再加上那么多亲戚总会带着三两好友去小表哥那里蹭吃蹭喝，这个暑假收入比支出还少。
在那一年暑假，我每天都盼望着快点开学，希望小表哥的客流量上涨，然而还没有等到开学，二姑姑就擅自做主关闭了店面。
位置这么好的店面，生意居然还被小表哥给做黄了，他一直都是二姑姑骄傲的儿子，头一次让二姑姑感到丢脸，这让二姑姑对他颇有怨气。
在那段时间里，我经常能够听到一句这样的话：名牌大学生又什么用，还没有我儿子过得好呢，生意都不会做，笑死人了。
小镇上就是这样，谣言传得比病毒还要快，我受不了任何人诋毁小表哥，听到别人这样说，总会大吵一架。
在我把那些对着家门口指指点点的妇人给赶跑时，小表哥从二楼探出头来，态度严厉地喊了我一句：“小妹。”
这是小表哥第一次对我凶，我站在他房间门口，看着他坐在地上，倚靠着床，神情孤独，像是被人遗弃，颇有一种生无可恋的气息。
我小心翼翼地一步步走向前，这才发现地面摆满了一大堆的奖状和拿着奖状的照片，其中还夹杂着小表哥和女孩子的合影。
【恋情】
这些照片我都见过，从姑姑口中，我知道他交过三个女朋友，第一个在他22岁的时候，只看了一眼照片，大家都说看着太小，不合适。
小哥哥很听话的分手了。
第二天，亲戚都说长得不好看，不可以。
小哥哥又很听话的分手了。
第三个，所有人统一口径说年龄比哥哥大，不行。
小哥哥依旧很听话地和女方分手了。
后来，二姑姑嫌他离家太远，让他从北京回到家乡，他僵持了一年半，就妥协了。
今年，小哥哥快要满30了，没有事业，没有女友，受众人嘲笑，从最有出息的一个变成了最没成就的一个，让亲戚们都很失望。
我在床另一边的位置顺势坐在了地上，拿起地面上一张张的照片，沉默了很久的小表哥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其实，我这次回来不是因为他们喊我回家发展。”
“我交过一个女朋友，没有跟家里说过。她要结婚了，北京那座大城市，我没钱没房没户口，拿什么结婚。”
“妈妈又让我回家，这时候公司又出现危机，大家都跳槽了。我觉得不能这个时候离开公司就留下来了，没想到这一次的研究成果被竞争对手先做出来，所有人都怀疑是我的将研究报告偷给对方的，因此我被解雇了。”
我想张了张口，想要安慰他，最终还是选择闭嘴。难道对他解释二姑姑是为他好吗？可是他们从来没有问过小表哥，他究竟是想要什么。
“其实，混成这样都怪自己。”小表哥叹了气，坐起身将地上的东西都整理好，低着头说：“你先回去吧。”
我离开的时候，小表哥又开始坐在地上发呆，我知道，他一直在迷茫他的未来，思考着以后；也许，他的以后依旧是由父母做主。
【重新开始】
从那次之后，我就很少见到小表哥，只听说他在新区的位置和小学同学合伙开了一个洗脚城。
像我们这样的小城市里，每个人的活法都是过一天是一天，根本就没有时间滑过的痕迹，所以我再见到小表哥的时候，也没有什么多大的感触，只觉得有段时间没有见面了吧。
那天天气很冷，外面还下着小雨，爸爸叫我一个个通知亲戚奶奶去世的消息，在小辈里小表哥是来的最快的一个。
小时候，小表哥和我在奶奶家待得最多，那是我们为数不多的欢乐时光。从奶奶去世那天起，小表哥就守在奶奶跟前，忙前忙后，但我没有听他说过一句话。
终于挨到了第三天晚，一大堆号师诵经、念法，一众亲人都围着棺材一圈一圈的走，最后围在棺材四周跪下，看着棺材一点一点的盖上，女眷都哭成了一片，对面男子一片沉默。
在离开的时候，我瞥见了小表哥抬头抹去他眼角的泪水，我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冰冷的手在我碰到他的时候僵硬了一下，转过头来，双眼对视却什么都没有说。
奶奶出殡后，大伙一起去饭店吃饭，我转头找小表哥，却发现人已经消失了。
在吃饭的时候，我才知道他为什么会离开，原来他的洗脚城也没有开下去，那两个合伙人携款潜逃了，如今的小表哥债务累累。
座位上的每个人都说是小表哥辜负了他们的培养，我看着这些人的嘴脸，心想，这些人何尝不是辜负了小表哥，自己的人生都无法做主，导致成了如今的懦弱模样。
【去哪了？】
那次之后，我离开了县城，小表哥也没有了踪迹。
直到今年的清明节，回家扫墓，要给过世的奶奶烧一些东西，明明是丧事，每个人脸上却洋溢着欢乐的气氛，好似这是一个家庭聚会一般。
只有这个被大家说没钱的小哥哥给奶奶请了最好的法师，做了一天的法，小表哥在遗像前跪了一天，看着纸质衣物、房子烧成灰飞上了天，小表哥沉默了，站在我旁边指着天空上一片云朵说：看，外婆收到了我给她的礼物。
我站在旁边也象征性的看着天空，转而看向身旁的小表哥，想要问他最近生活的怎么样，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明明知道的时候，就不要徒增悲伤了。
在大家一边迈步离开，商量着一起去饭店吃饭，只有他走到我身边，悄悄问我：“要不要去墓园。”
跟着小表哥走到墓园，他‘噗通’一声，跪在墓碑前，我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只好转头离开，站在不远处看着小表哥，依稀听到他断断续续的声音，很轻很轻：本来我只想做到更好......我也不想让他们失望的。
这样的话莫名有些心疼，其实小表哥没有错，他是没有选择能力，对父母唯命是从；亲人也没有错，只是太过插足他的生活，这是一种另类的爱。
小表哥一个人碎碎念了很久，才走到我身边，拉着我在奶奶面前磕了几个响头，跪着对我说：“小妹，任何事情坚持自己的想法就好。”
我笑着牵起小表哥的手，大呼一口气：“哥，你只是太在意别人的想法，忽略了自己的感受。”
“如今，别人对我轻视，我对自己痛苦。”小表哥沉默了许久，站起身后直接朝门口走去，背对着我说出这句话。
我站在他的身后看着他的背影，比多年前他做烧烤事业的时候，多了一份决绝。
从墓园回来后，他把我放在饭店门口就驱车离开了。
吃饭的时候，话题又转向了小表哥，我这才知道，他已经负债累累了，他欠了大哥哥三万块钱，欠了叔叔二万，欠了爸爸五万。
每个人提起小表哥不再是赞赏，长辈也不再举他的例子，给孩子树立好好学习的榜样了。
这些债务压得我哥都喘不过气，这些人都开始认为小表哥太过无能，愣是把生活折腾成了最差劲的模样。
但我并不这么认为，他们都希望小表哥按照自己的意外去生活，可是并没有人明白尺有所短寸有所长的真实含义，二姑要求的事情未必是他的长处，却又逼着他去执行任务，到头来倒成了小表哥的错误，面子真的有这么重要吗？
我不知道，只是，我再也没有看见过那年说要一起开书吧时意气风发的小表哥了。
【预期】
之后，再从爸爸口中提起小表哥，说他因为洗脚城的事情，前前后后就欠了三十多万的债务。
这时候二姑姑才知道小表哥在新城区定了房子了，那是在开烧烤店开张那年买的，当初他是带着我一块去付的首付，他还是想要开一家书吧，只是现实情况并没有脑海中想象的那么好。
如今，这一切他都拿出来抵押了。
他给我发了一条消息：小妹，有些事情，没有做出成绩之前都会被嘲笑。
我去他家的时候，看着一个快要30岁的大男孩蜷缩在地上，二姑父站在一旁拿着多年不用的戒尺鞭打，嘴里念着：买房了怎么不早说！还敢抵押出去！你胆子大了。
听着这些话，我都为小表哥叫屈，二话不说直接冲上去，对着二姑和二姑父求饶，他们觉得脸上挂不住，顿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我拉着他们在一旁坐下和他们交谈，余光瞥见小表哥缓缓站起身，挪着缓慢的步伐走回了自己的房间，轻轻地关上门。
那天，我从天亮等到天黑，小表哥都没有打开过房门。
直到今年的春节再次相见，他三十岁，长辈不再以他为荣，父母不再担心他的婚事，权当没有这个人一样，而小哥哥依旧能和我凯凯而谈，除了他眼角那抹冲淡不了的忧伤，好像一切都没有什么改变，但好像又有什么在发生改变。
一个很平常的故事，不知道你身边有没有那种被父母赋予高期望的人，父母铺好的路，未必是适合的，但自己选择的路，总是走不完。
谁的错？
怪自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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