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孟子曰：“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惟义所在。”这句话是我经常引用的。我们很多人在生活当中都会有这个原则，我有一个朋友原来就是这样，特别喜欢说这句话，说我这个人言必信，行必果。我们觉得言必信行必果是一种很高的人生境界，但是我没有听到后半句。
孔子讲言必信行必果，后边加了一句“硁硁哉小人也”，就是言必信行必果的这种人，算是小人里边比较好的了。他属于有点骨气、有点底线的小人，他不算是君子。为什么？孟子在这里解释，说“大人者”，一个真正的正人君子，“言不必信，行不必果”，就是没有我说到了就一定要做到，我只要做就一定要拿到结果来。为什么呢？“惟义所在”，就是你所做的决定合宜不合宜，合不合乎原则，这才是最重要的。
就比如说，我们年初定了一个公司的目标。好了，大家说言必信行必果，朝那目标做，结果这时候遇到了疫情。遇到了疫情以后一定会受到影响，如果你依然说言必信行必果，做不到的我就把你开除。你这样做对吗？合宜吗？不一定。你会发现你的方向应该调整，因为那个并不是最好的战略。
如果你是一个大人者，或者孔子讲的君子者，我们是不担心被打脸的。我之前的认知错了，我之前那个想法不对，所以我向大家承认：哎呀，我们之前定的那个目标不对，我们不应该这样做，咱们重新来吧。这是可以的，你可以承认错误，然后修正、改变。但是假如你心中挂着一份面子，你脑子里边有那六个字，叫言必信行必果，不能改，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只是急于掌握虚无的确定性。
什么叫虚无的确定性？意思就是咱俩说好了，你可不许变，这个事绝对不要再变了，这个叫作确定性。但是这个绝对不要再变了对不对？有没有可能变得更好？有没有可能我们这样绝对不变，会伤害到很多其他的人？他不考虑。他要的是一个确定，为了牢牢地抓住那个确定性，他希望所有人都跟他一样，叫言必信行必果。但是他忘记了义，忘记了合适，忘记了怎么做才是最有效的。
而一个真正的君子，有学问的人，思想灵活度更高的人，他能够判断出来，说事物的复杂性是很重要的。所以你看孔子到什么程度？孔子说：“我则异于是，无可无不可。”这事照我说的做也行，不照我说的做也行。因为孔子觉得事物是极其复杂的，而这个复杂的过程究竟哪个更好，都难以一时衡量。所以惟义所在，就是只要合适、只要合宜，咱们就可以做。
这儿真的特别想给大家推荐《弹性》这本书。你去看了就会发现，一个人如果缺乏弹性的思维，他做什么事都是刚性的，他做什么事都认为：我认定了的事情就绝对不会变。他的人生会过得非常艰难，而且跟他合作的人会变得非常痛苦。
因为他轴，他认死理，他还老拿这个东西作为最高的道德规范，然后套在别人身上，说你不讲信用。环境产生了那么大的变化，你非得要求别人要讲信用，那不是跟那个尾生是一样的吗？尾生跟别人约了在桥下见面，人没来，后来河就涨水了，尾生也不走。尾生说我约好了在这儿见面，我就不走，最后抱着那个柱子被淹死。这是古代轴人的典型代表。
孔子就觉得这人简直不可理喻，你跑上桥有什么了不起呢？他不行，就站在这儿，置气。这就是我们说，当一个人的思想变得特别刚性的时候，他甚至不顾后果，就愿意跟你置气，这叫作言必信行必果。所以，希望我们的头脑当中能够多加入一些弹性思维。
那有人就会觉得说，你这是不是给自己不讲信用找借口啊？你不讲信用你还讲出这么多道理来，你这不欺负我们没读过书吗？核心问题是你要看这个度怎么把握。复杂是很复杂，但度怎么把握，说实话没法把握。有的人真的会用它来找理由、找借口，说言不必信，行不必果，他也可能是一副小人嘴脸在说这个话。
所以到最后“惟义所在”这句话很重要，你自己做这个事合宜不合宜，是不是讲道理，是不是符合大家长期的价值，只有你自己的内心能够衡量。因此王阳明最后就讲“自有一个良知在”，你做事是否符合良知，你自己心里很清楚。那你说我就不符合良知，我假装符合良知行不行呢？我说服我自己是符合良知的，但我实际上伤害了其他所有人。没关系，你愿意这样做就这样做，但是长期的博弈，多几个回合下来以后，你就看出来谁吃亏、谁沾光了。就这么简单。
事物发展的时间只要足够长，最终会符合自然的规律，所以你自己要能够管好自己的内心，自己去努力地衡量那个准则。如果你认为这个准则就是这样，我是对的，我就要这样做，没问题，你承担这个后果。因为你的思维方式将决定着你人生最后的走向和命运。
所以孔子和孟子这一辈子在努力做什么呢？就是在探索我能不能够找到那个义，我做的事是不是合宜，是不是合适，是不是符合天理和世道人心？如果我能够做到跟公众的利益是一致的，那么我惟义所在，做各种各样的调整我都于心无愧。
但是假如你以此为理由、为借口，去行不义之事，看起来都冠冕堂皇，但其实你是在占别人的便宜、在欺负别人、在利用别人的弱点等等，长此以往下去，这个世界的眼睛是雪亮的。群众的眼睛有时候未必雪亮，但是整个世界的眼睛是雪亮的，长期的博弈的结果就会显示出来你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所以认识到事物的复杂性，是非常重要的一个原则。
这里边还提到西方一个管理学大师，叫作詹姆斯·马奇。詹姆斯·马奇曾经说过“明智的愚蠢术”。什么叫明智的愚蠢术？就是行动不必以结果为导向，组织要在学习和探索之间寻求平衡，这叫作明智的愚蠢术。翻译成我们今天的话，就是华为所说的那句话，叫“方向大致正确，团队充满活力”。
这个话我们觉得非常受用。什么叫方向大致正确？就是你别觉得自己是华为了，你做的每个决定都是对的。不可能，你怎么可能每个决定都是对的呢。大致正确，可以调整，可以取舍，这就是方向大致正确。华为尚且如此，我们一个新创业的小公司，凭什么认为自己设定了目标就绝对不会变了呢？哪一个公司不是调整了很多个产品，到最后留下来了一个目标，然后让大家以为他们很专注而已。不是，这是可以调整的，惟义所在就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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