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未曾见过有几个人因为梦想碰壁而死,却看到太多人在生存的罅隙中活得如同刍狗。
❀
朋友是学美术的,两次历经高考,如今已经是第三年。
对于美术,起先她只把它当做高考的一条“捷径”,结果才发现所谓的捷径,原来只是换了包装的坎坷,难度只增不减。唯一的慰藉是,在日复一日的惦念中,她渐渐地爱上了那股子油彩味儿,那个关于中国美术学院的梦想也在心中就此扎根,成为枯燥疲惫的生活中唯一的一抹生机。
一年又一年地坚持下来,有时候看着她疲惫不已的样子,连我都开始怀疑,是不是一开始这条路就走错了?
直到一天晚上,她对我说:“如果你不知道我对国美是什么感觉,当你看《霸王别姬》的时候,注意到小豆子看到角在舞台上表演时的眼神,那就是我的感觉。”
于是,第二次看《霸王别姬》。
程蝶衣和段小楼虽演了一辈子的“霸王别姬”,实则却完全是两个对立的人物。而这一对立,袁四爷揭示的再准确不过——“黄天霸”、“真虞姬”。

对程蝶衣而言,自从那次逃跑时在舞台上看到角翩然而行的那一刻,京剧的魂就扎根在了他的心中。自从那句噙着泪的“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过后,虞姬的魂便开始在这个孩子的身体里渐渐长大。
在程蝶衣的眼中,“程蝶衣”、“段小楼”都只不过是世俗的代号,而其实他就是虞姬,师哥就是楚霸王。所以程蝶衣才对着楚霸王,深情款款:“说的是一辈子,差一年,一个月,一个时辰,都不算一辈子!”无论是对爱,还是对戏,他都一丝不苟,容不得半点瑕疵。
所以程蝶衣最后的自刎是他注定的命运,自那句“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之后,他的命运便和虞姬紧紧贴合。那日深夜庭院中,他拔剑自刎,袁四爷匆忙回头,提醒他手中的是真剑。程蝶衣那时的眼神一派清明,其实那时他便已然知晓了自己的命运。
虞姬终要和楚霸王共死,可自段小楼娶了菊仙,楚霸王便不再是楚霸王。而文革时段小楼的背叛,划清的其实不止是和程蝶衣的关系,更是割裂了他楚霸王的身份。那日程蝶衣始终不语,直至最后,终于骗不了自己,最后的当众崩溃,其实是他内心分崩离析的外现,那身戏服烧了,楚霸王的宝剑也被他扔进了火堆。从那一刻开始,他便已经绝望。

菊仙其实和程蝶衣是同一类人,她极具义气,性格泼辣直爽,看起来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妇人,只想过平平淡淡的生活。可她的性格里边本身就有一种浪漫主义色彩,她看似务实,其实和程蝶衣一样,都是活在梦里的人。
那日青楼一别,她便认定了段小楼这个人。一般姑娘面对这种情况,至少要先和男方商量清楚,如果要过日子,便去赎身,如果接受不了她,她便继续待在青楼做她的头牌。可菊仙不一样,她一旦认定了他,便甘愿舍弃自己的所有,只一个人赤着脚来到段小楼面前,能接受她,他们便在一起,接受不了,她便跳楼。我欣赏这种不管不顾的人,那颗心但凡有了归属,便不再需要任何后路。
她虽走在烟花柳巷,心却飘在云端,凡尘的一切都不在她的眼中,那颗心在等待归属,尘世的纸醉金迷与她而言从来都不是束缚。
整部剧中,程蝶衣最爱的是段小楼,却唯独段小楼最不了解他。甚至连菊仙都对他心生恻隐,程蝶衣戒毒当晚,他口中喊着“娘”,菊仙将他揽入怀中,从那一刻开始,她便理解了程蝶衣。以至于文革当天,程蝶衣绝望之际将宝剑扔进火堆,是菊仙不顾死活地将宝剑拾了回来。
段小楼在众人的批斗中,为了求生,连爱都可以舍弃。那句“不爱”过后,菊仙先是不敢相信,到最后心灰意冷。她穿着喜服吊死在悬梁之上,她不会唱戏,却将一生演到了极致,对段小楼的执念让她重生,现在执念已断,便没有再活下去的必要。

同样的是袁四爷,这三个人的性情看似截然不同,却属于同一类人。
袁四爷把程蝶衣当做红颜知己,重点不在红颜,而在知己。
他是世俗的贵人,也就注定了与楚霸王的角色无缘,却独独对京剧有一番执念。他和段小楼的矛盾不仅仅是因为程蝶衣,更因为袁四爷看不起段小楼的楚霸王,那句“黄天霸”便是铁证。
那晚政局大乱,舞台上灯熄了,传单扔得满地都是,众人喧嚣一片,满场唯有程蝶衣和袁四爷是安宁的。程蝶衣的舞未曾停下,他的目光也未曾离开,程蝶衣为京剧而舞,无论有没有观众;袁四爷为京剧而注目,就算什么也看不见。
比起段小楼,袁四爷其实才是真霸王,虽满地荣华,他却独独活在了别处。

段小楼从不是真正的楚霸王,与他而言,唱戏只不过是供自己生计的饭碗,他也只是段小楼,在他的眼中,人是人,戏是戏,程蝶衣说到“从一而终”时,他说:“演戏可以疯魔,可要是活着也疯魔,在这人世间,在这凡人堆儿里,可怎么活哟!”
他只是一个凡人,一个将生存看做头等大事的人,平日里看似仗义,关键时刻首先保全的还是自己。因此,那次批斗中,手足情可以不要,戏可以不要,连爱情都可以不要,只要为了生存。电影的大部分情景中,段小楼无疑最受人追捧,最后他的现实将身边的人一个个伤得透顶,楚霸王最后反而活得最狼狈,戏与现实的落差让人唏嘘,让人心凉。
全剧的对立其实是两种人的对立,一种是现实主义者,一种是唯心主义者。哲学告诉我们这两者并无好坏之分,抛开冷冰冰的概念不谈,两种观念体现在人身上,便是两种截然对立的活法。
程蝶衣、菊仙和袁四爷,无疑是唯心主义者,脚步踏的是凡尘,脚印却留在了心上。吃得是柴米油盐,哺养的却是精神。
而段小楼却是一个现实主义者,现实主义本没有错,但在身边一堆唯心主义者的人们中间生活,他的现实无疑是一把利刃,伤了人也不自知。

还未看《霸王别姬》时,就常常见人引用里边的一句台词:“不疯魔,不成活”。那时对这句话的理解只是皮毛,看完全剧,才明白:没有真正痴狂过,就不算真正活过。
伏尔泰曾经说:如果没有真正的需求,就没有真正的快乐。无论有没有得到,渴望本身就是莫大的幸福。因为但凡为渴望所做的一切,都是连接我们和梦想的纽带,用过力,梦想便和我们有了关联。
活着不仅仅是为了生存,而是为了生活。多少人深谙此理,却还是不自觉地把维生看做是生命中的头等大事。我未曾见过有几个人因为梦想碰壁而死,却看到太多人在生存的罅隙中活得如同刍狗。
也是在想明白了这一点,才明白了朋友的坚持。梦想没有对错,因为但凡把梦当做生活的人,世俗的标准便奈何不了他们,只要还感觉到快乐,那就是对的。
不疯魔,不成活——这个时代不缺乏理性,却唯独缺少浪漫。
米兰·昆德拉写了一本小说,名字叫《生活在别处》,用在这里再贴切不过——生活不在脚下的路,而在于心的历程。
生命的完满不在于背上的珠宝有多沉,而在于心中保全的梦想有多重。自此,功成名就已经称不上祝福,只愿你一路痴狂,一生完满。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