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覆于憾，过所以错

1.

        世人常言道：你越想要得到什么你就越得不到。

      从小，秦如雪就渴望得到幸福。可惜，她出生后不久，父母就离婚了。

        秦如雪的名字出自《诗经·曹风·蜉蝣》：“蜉蝣掘阅，麻衣如雪。”

      这个名字是她出生以前父母争执了好几个月才定下来的。现在想来，大约是从她存在这个世界的那一秒开始，就导致了父母之间的感情不和。

      父母离婚后，秦如雪是被母亲一人拉扯长大的，在她的认知世界里，父亲这一栏空白了十七年。

      即使她逢人就笑，待人温和，可同学见到她也只是会报以相同礼貌的笑容然后转身跑去问隔壁女生放学后要不要去新开的饰品店看看。

      她还记得年幼时，有小朋友指着她的鼻子嘲笑她：“秦如雪，小破孩。爹不疼，娘不爱。像垃圾，被人踩！哈哈哈哈哈…”

        那时候的她，还不懂反抗，只能蹲下身，抱着头，没命的哭。哭久了，小朋友觉得没意思，就都跑掉了。

      她一个人哭到傍晚，哭到累了就坐在地上看天空，听见母亲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母亲不由分说的打了她一巴掌，然后对她破口大骂，说着一些她听不懂的话。骂到最后，母亲突然跪下来抱着她开始哭。幼儿园隔壁的小巷子里，不停有人来来往往，用异样的目光看着她们母女俩。

        细细回想，还是能再次感受到当时羞耻难受的心情。

        于是自小学开始，家里的事情她对外一律闭口不谈。这样破碎的家庭，甚至在生人面前，她都不敢多说一句话。逐渐的，她的话也变得少了，做什么都是小心翼翼的，怕别人讨厌她。

      她太渴望幸福，渴望得到全世界的认可，可不管她多努力，不属于她的依旧不属于她。

        这种痛苦，在她心里萦绕了十七年。高二那年，母亲咬牙给她请了个家教老师给她补课。

      陈源是一个很阳光开朗的大男孩，只比她的年龄大了两年，对她很温柔。尤其是在教她数学的时候，从来不会因为她不理解而发脾气，只会耐心的教她一遍又一遍。

      课下聊天的时候陈源也会很关心秦如雪，例如她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会问她有没有按时吃饭；晚上临睡前会提醒她要早睡，熬夜伤身体；她难过的时候会在微信上安慰她到凌晨……

      第一次有一个人这样关心秦如雪，就连她的母亲都做不到。母亲往往就是工作回来就安静的一起吃饭，甚至到临睡前也不会说一句话。

        就像是被全世界孤立，而陈源，则是她生命中突然出现的阳光，照亮了她的每一寸阴暗。

      即使她一直告诫自己不要靠近这个人，她害怕自己会越来越依赖他，也怕顾城会因此成为她内心的支柱，更怕有一天这根支柱突然不在了她会不知道如何是好。却如何都控制不住的往下陷，在他的关怀下沉沦。

      也许是从小就得不到爱与关怀，秦如雪其实是个特别没有安全感的人，不愿意相信任何人。可就是这样的她，自怨自怜的她，愿意毫无保留的相信这个人。

        蝉鸣六月，大家都开始为一个月后的期末考试而复习，秦如雪也不例外。

        可是陈源却发现，六月以来，秦如雪的放学时间越来越晚了。本来约好的晚上七点半补课，可这丫头却几乎是快要八点多才能赶回家。

        这一晚，他和阿姨两个人坐在沙发上等她等的很尴尬，虽然阿姨在看电视并没有理他，但是他在这种氛围里还是待不下去了。

        于是陈源决定去学校找她。他依稀记得秦如雪之前给他讲过怎么从她家里去学校。好不容易等到车，刚上车，一看信息，好家伙！这丫头居然在家里了！！

2.

      秦如雪心虚的看着陈源，看着看着居然还傻笑起来了。陈源故意板起脸，假装严肃的问她：“放学以后去哪里了，怎么现在才回家？”

        秦如雪吐吐舌头，小声地回答：“打扫。”“什么？”“我在打扫！”秦如雪突然把声音提高，把陈源给吓一跳。“打扫就打扫，打扫了不起啊还讲的那么大声…”陈源低下头小声地嘀咕了一下，又抬起头来问她：“值日生不是每天轮流换的吗？你当我没上过学是不是？”

        这话说完，秦如雪的眼睛里的光亮好像突然消失了，她看着他，目光是那么无助，那么委屈，就像迷路的孩子找不到家的方向。陈源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什么给触动了，有一丝很奇怪的感觉在心底蔓延。

        台灯下他们的影子摇摇晃晃，秦如雪看着他们两个的影子，那么近，好像下一秒就可以碰到彼此。她有点紧张的开口，结果说出来的话断断续续且词不达意，可陈源却没有不耐烦，他一直耐心的听着，还不时皱眉思考。

      原来从六月的第一天开始就有一位当值的女同学过来和秦如雪商量能不能帮她做一天值日，她晚上要赶回家复习。秦如雪虽然心里不大愿意，却又不好驳了女同学的面子，何况她也是第一次请求她帮忙，想了想，就答应了下来。

        结果第二天又有一位女生让她帮忙做一天值日，还说秦如雪是她的好朋友，希望秦如雪可以帮一下好朋友的忙。秦如雪虽然知道她不过随口称呼一句好朋友，但是也因为这一声好朋友，让她再一次答应了帮忙。

        这一答应就一发不可收拾，人人都来请求秦如雪帮忙做值日，到后来，居然连班里的男生也死皮赖脸的找她做值日。

        因此，这个六月份，秦如雪同学便多了很多的挂名新朋友。

      他听着她把这件事从头到尾讲完，皱眉，只说了句：“好了，我们开始上课吧。”

       

3.

        第二天放学的时候，秦同学深吸了一口气，决定待会不管谁来让她帮忙，她都要说拒绝。

        结果还没等到有同学来找她，班主任就先进来了。他轻咳了一下，说到：“同学们，打扰你们几分钟的时间，我的弟弟有话要对你们说。”

      班主任话音刚落，陈源就从教室外走了进来。他一路走到秦如雪的身边，把她从座位上拉了起来。

      秦如雪一脸懵圈的站在陈源身边，活像一个待宰的小羔羊。陈源举起了她的手，示威一样，然后告诉所有人：“她秦如雪，是我的学生。而你们，是我哥的学生。我不管你们是不是真的忙的连打扫的时间都没有，但大家都是一个班级的同学，你需要复习准备考试，难道秦如雪同学就不需要吗？还是你们觉得她是个天才所以不用学习？”

        陈源说完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发现班里有不少人在偷偷的笑。于是他顿了顿，继续说；“你们笑，是你们也不觉得她像个天才。所以，在这里我想告诉你们每一个人，日后若是谁敢欺负她，给她脸色看，我就一定不会再以班主任的弟弟身份出现了，而是以秦如雪朋友的身份，和你们在教导处，好好的和你们的教导主任聊一聊人生。”

      说完，像是想起了什么，把班里的所有男生都叫了出去。他一走，教室里的女生就开始沸腾起来了，有人尖叫着说班主任的弟弟为什么和班主任长得一点也不像！他好好看哦！

        有女生亲昵的过来挽着秦如雪的手问了她一连串的问题：“你是怎么认识班主任弟弟的？他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在哪个学校念书？你可以把他的联系方式给我吗？”

      那个女生的话刚说完就又有一堆女生围过来找她，她被人晃得的喘不过气来，虽然觉得这个应该问一下当事人的意见，但她最后还是磨不过班里的女生，把陈源的联系方式都给了她们，不然她估计连班级的门口都出不了……

      这种感觉太幸福，就像是她这样的人居然也可以被别人需要。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秦如雪对着夜空，第一次因为感到幸福而号啕大哭。

        她太喜欢这种感觉，即使这根本不是什么大事情，即使班里的女生觉得这很习以为常。可这种再平常的事，却是第一次发生在这个女孩身上。她是被孤立的，是被嘲笑的，是没有人愿意和她成为朋友的。

      她是一无是处的秦如雪。

4.

      她哭得正投入，就突然跌入了一个人的怀抱中。她闻到对方身上有熟悉的气息，那是只属于陈源的标志。

        像是突然被按了暂停的按钮，在陈源出现的下一刻，秦如雪的眼泪好像自动停止了。

      她被他抱着，闻着他身上好闻的味道，听到了彼此的心跳声。

        陈源用力的抱着秦如雪，好像这样抱着她就能减轻她所承受的痛苦一样。他心疼怀里的女孩，心疼她的遭遇。

      空气就像凝固了一样，他们俩就以那样的姿势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秦如雪犹豫了很久，还是问出了心里的问题：“刚刚，你为什么要把班里的所有男生都叫出去？”

      “因为骑士希望他们能代替自己保护好公主。 ”陈源此刻的声音闷闷的，不似平时的爽朗。

        突然，他怀里的人笑了一下。陈源有点愕然的松开双手，秦如雪下一秒就转过身，用手捧起他的脸，毫不犹豫的亲了下去！

        动作连贯的好像排练了好多次，陈源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大脑像是瞬间当机了一样。

        秦如雪此时紧张坏了，她也不晓得自己怎么就亲上去了，结果现在骑虎难下，不知道该如何补救。她默默的在心底呼救：偷亲男神成功下一步要怎么做，在线等很急！

      于是她逃跑了，在莫名其妙的吻了陈源之后，又狼狈的跑掉。像是午夜逃跑的灰姑娘，不同的是，等待灰姑娘的是幸福美满的结局，而等待她的是不知道下次见面该如何解释清楚的尴尬。

        秦如雪终究还是没有资格当公主，她无法优雅高贵的活着。只能像个小丑，笨拙而虔诚，可笑又不堪的表达自己的爱意。

     

5.

        可笑的是，她再也没过机会和陈源见面了。他们甚至连再见也没有机会说，那是他们第一次告别的时候没有说再见，结果却真的再也见不到了。

        第二天，班主任把她叫出课室并递给了她一封信。她一脸茫然的接过信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信封上是陈源熟悉的字体：秦如雪亲启。

        她特别喜欢他写的字，陈源曾经说过要教她练字，还送了本字帖给她，结果练了没几次她就以学业繁忙为理由把那本字帖放在家里接灰。

        等班主任离开后，她才迫不及待的撕开信封，展开信笺。

        “见信如面。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坐上了飞机离开这座城市，因为早在一周前我申请交换生的名额下来了。很幸运我被成功选上了也很遗憾不能亲自跟你道别。

        还记得我们初见那一天，在见到你的那一刻，我还以为看到了坠入凡间的折翼天使。

        你一直是个很让我心疼的女孩，从小就缺失了很多本该属于你的关心和爱护。从我见你那一面开始，我就不由自主想要弥补你，去弥补这些年来你所失去的。想让你感受到这个世界的温暖；让你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善良的人；让你明白这个世界并不只是黑暗和冷血的。尽管我出现的还是太晚，但我多想，我多想看到你能够在我面前，在大家面前展露出你的笑颜。那个画面，该多美好！可惜，我却不能亲眼看到。

        如雪，有一件事情我想我必须向你道歉。我清楚你的想法可我却无法回应你的对我的感情。请你原谅我没有勇气，在我还没能确定我对你的感情和你对我的感情是不是相同的情况下，我不想伤害到你。

      时间仓促，来不及写下的太多太多。我亲爱的公主，我愿成为你的骑士一直保护你，只要你点头……”

      有水滴到纸上模糊了字迹，秦如雪正疑惑哪里来的水？眼角就又滑落了第二滴泪。为什么会这样？她明明很努力的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太难过，不能哭，待会还要上课，不能让同学们取笑。不要哭，求你了！不要让我哭！

      她用力的提起嘴角，笑不出来。没办法，她只能抬起手稍稍在嘴边划过一丝弧度，你看，我笑的多开心，我不难过。

      我不难过。

        然而，秦如雪没有看到信的最后有这么一行字：如雪，你爸爸在B市人民医院，他很想你，希望你能原谅他这些年对你们母女犯下的过错，在他临终之前，去看看他吧。

      放学的路上，秦如雪漫无目的地走着，脑海里认真思考这件事的所以然。

      他是不是因为自己那天晚上的失控，不敢再面对她，才编出这样荒唐的理由来搪塞自己？

      不然又该怎么解释他之前明明一点风声也没有透露给她，却在那天晚上之后突然告诉她，自己要去当交换生了？

      正想着，却因为没有看到台阶，脚下踩空，就整个人摔了下去。秦如雪看着伤口不断涌出的血丝，手掌上，膝盖处，疼痛感逐渐蔓延开来。

        可这些疼痛却还是不能使她清醒，秦如雪在路人异样的目光中挣扎着站了起来，一瘸一拐的走回家。

        回到家里，秦如雪没有立刻区清洗伤口，而是翻箱倒柜的寻找之前被自己随意丢弃的字帖，却发现怎么也找不到。

      怎么会这样呢？难道它自己感应到送陈源不在了，所以也跟着藏起来了？

        “怎么会呢？”秦如雪跌坐在地上，终于放声大哭。

      秦如雪压抑了好久的难过，在学校里她告诉自己不能哭，在马路上她告诉自己不能哭，可现在，她再也无法忍下去了。

      她好难过，她怎么会不难过呢？陈源让班主任拿一封信来打发她，她本可以信的，假装他真的是上了飞机去当交换生，假装她一点头他就真的会来当他的骑士，假装他没有在欺骗她……可她又偏偏不愿糊涂。

      陈源那么委婉的拒绝她，在意她的感受，怕她知道了会难堪。那么细心，连这一点都考虑好了，是她不识好歹。

        她可以感受到的，感受到他对她没有好感。这些她明明是知道的，是她没有自知之明，高估了自己，以为陈源对她那么好，至少会有一点吧，一点的好感。

        结果却成了如今的下场，是她活该，明明是丑小鸭却幻想能成为白天鹅。

      秦如雪和陈源认识的这短短几月，就像是她的黄粱一梦。如今梦醒了，他们自然就该散了。

     

6.

      陈源坐在飞机上，看向外面的天空。今天的天空那么蓝，也不知道如雪有没有看到？

      他欺骗了她。他根本没有申请去国外当交换生，只是因为他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和如雪的这段关系，所以他只能逃走。

      他逾越了。

      一开始，陈源是受秦先生的委托，替他偿还作为父亲却亏欠了如雪十七年的爱。

      去年，他作为医科大学众多实习生中的一员。秦先生，是医院安排给他的一个病人。

      闲时，秦先生就会向陈源袒露自己的心声。秦先生说：“这些年他在商业界混的风生水起，可只有孤身一人回到家里，才会发现自己除了事业的成功，在其他的方面，败得一塌糊涂。”

      秦先生说：“到最后，他没有了朋友，没有了家庭，也没有了健康……”

        秦先生还说：“在一个遥远的地方，有着一个他遗忘了十七年的女儿，叫如雪。”

      陈源还记得那天秦先生躺在病床上，紧紧的握着他的手，满脸都是对女儿的愧疚。

        那时，秦先生的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于是，陈源暗下决定，无论如何，也要去弥补秦先生亏欠了他女儿十几年的爱，一定不能让秦先生带着遗憾离开。

      陈源把这个想法告诉了秦先生，秦先生看到以后满怀激动的看着他，还连着给他道了无数次的谢谢。那个场景，让他独自一人难受了好久，好像内心被什么堵住了一样。

      陈源从秦先生的口中得知了如雪所在的城市，就立刻搭飞机赶往目的地。因为人生路不熟，他被人坑了好多钱，到最后连晚上睡觉地方也找不到。陈源很无助的蹲在天桥底，他已经一天没有进食，而手机在此时又刚好没电了。

      他看了看身旁衣衫褴褛的乞丐，乞丐也看着他，还朝他奇怪的笑了笑。那个笑容让他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想了想，还是有点害怕的离开了。

        就在他差点以为自己要在这个陌生的城市疯掉的时候，遇到了秦如雪的班主任。

      缘分有时候就是这么回事，秦如雪的班主任叫程江，程江看陈源可怜，就把他领回来自己租的房子里。

        陈源告诉程江自己来的目的，是为了寻找一个叫秦如雪的女孩，程江就立刻一拍大腿，告诉陈源他现在教的班级有一个女孩就叫秦如雪！

      陈源通过程江联系到了秦如雪的母亲，那是一个憔悴的女人。秦先生说他曾经有一位气质脱俗的妻子，后来离婚了。

      她看着眼前的女人，无论如何也无法拿她和脱俗二字拉上边。

      程江以班主任的身份告诉如雪的母亲她女儿最近的成绩很不理想，需要有补习老师好好辅导一下。然后又向如雪的母亲推荐陈源，说这个男孩是他的弟弟，可以免费辅导她女儿。

        如雪的母亲万分感动，不停的向他俩道谢。

      这就是陈源和秦如雪相识之前发生的事情。

      陈源坐在飞机上，觉得自己此刻的心情糟糕透了。他不仅没有完成之前答应秦先生的委托，还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伤害了一个女孩子。

        他本是好心，却干了坏事。

      下了飞机，陈源接到了医院打来的电话，说是秦先生在几秒之前刚刚咽下最后一口气。临终前，嘴巴里一直含糊着念着一个词，没有人听懂秦先生说了什么，可他却固执的一直念一直念，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陈源手一滑，手机跌落在地。一滴泪从他眼角滑落，他嘴唇抖动着抖动着，最终也只是说了一句：“对不起。”

      没有人知道他是为什么道歉，又是为谁而道歉。

遗覆于憾，过所以错 遗覆于憾，过所以错 遗覆于憾，过所以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