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春山往事(12)

作者: 凭栏翠袖 | 来源:发表于2019-04-11 14:05 被阅读14次

    赤瑕宫主的回忆——暖香之药

    神瑛下凡之后,我自觉去了一桩心事。可是依旧难抑好奇之心,因为他及与他有关的女子下凡后的命运都由我一手设计,我自己写下了一幕好戏,当然想确知演出的效果。可是,我只能告诉警幻自己的设想,这些人真正命运安排的细节由她执行,而且,天条规定我不得干预细节的执行和判词的编纂,所以我只能从警幻口中得到些微消息——偏她近来益发高深莫测,未肯轻吐真情。我只恨天条不允许我亲自下凡——啊,我真有些羡慕茫茫大士和渺渺真人了!所以,我只好经常有事无事就去太虚幻境坐坐,查询这些人目前的情形。

    痴梦仙姑等人恐怕早已厌烦我了,只有警幻依旧气定神闲满面春风地接待我,回答我所有的问题——不过也甚是泛泛。我也曾告诉她,我既常来,也不必每次都要她亲自接待,只需痴梦绛珠等人作陪即可。可是她坚称我乃贵客,不可慢待,所以务必亲自相陪,而且每次都命他人回避。所以,长久以来,我都不曾看见警幻的下属,尤其是绛珠,不但三年来从未见过她的身影,更连她的音信也不曾听说。

    神瑛妙琦走后,赤瑕宫日渐冷清下来,我本想到太虚幻境寻些热闹,谁知太虚幻境也是如此,侍女们沉默寡言,各怀心事,警幻的微笑也显得有些勉强。虽然我们交往更密,但感觉仿佛越发生疏客气了。

    那日,我不约自来,身边只带了灵瑾一人,手中捧着我的绿绮琴。警幻落座后,寒暄了一回,神色间竟有些心神不定。我又问了一回神瑛等人下世后的情形,她告诉我,近来并无新闻,无非是以往那些小儿女的琐细之事。目今神瑛尚未断奶,大哥贾珠已经去世,平日只与胞姐元春一处玩耍、识字。正说话间,忽听窗外传来阵阵音乐之声,悠扬悦耳,前所未闻。我因问是何曲子,警幻皱起眉头,半晌才道:“是我新制的《红楼梦》曲,尚未定稿。”

    我兴致大发,便要与警幻同赏。

         警幻道:“实未定稿,尚在排练,贸然演出,恐怕有辱尊听。”

    我不满道:“你我并非外人,以往也有音乐诗词上的酬和,向来不拘小节的,今日为何如此客套?”

    警幻只好与我一同到了清音亭,摆下酒宴,命那些素练魔舞歌姬细细弹唱来。那些曲子清越悠扬,伤感缠绵,令人陶醉,那词句更是佳妙绝伦。我素有过耳不忘之才,虽未得曲谱和歌词,待到听完,却也已熟记于心。待演完后,便亲自操琴,将一只只曲子重新弹奏一遍,边弹边做修改,警幻一旁击节称赏不已。弹毕,我便问道:“除去引子和收尾两折,共是十二支仙曲。不会是十二钗的判词吧?”

    警幻悠然道:“正是。宫主果然灵心四映!这曲子其实是十二钗判词的引申。”

    “是哪一省哪一司呢?”“薄命司,金陵十二钗正册。”

    我大惊:“薄命司金陵十二钗正册中不是只有十一首判词吗?如今如何又有了十二支曲子?”

    警幻一挥手,魔舞歌姬齐齐退下。她沉吟片刻,告诉我:“天条规定每册十二钗,我如何敢减少呢?其实有两钗是并列第一,共用第一首判词。”

    “谁?谁有资格与我的牡丹钗并列第一呢?”我愕然道。

    “绛珠仙子。她下凡已经三年了。《枉凝眉》一曲,唱的就是她。”

    侍立一旁的灵瑾不由得失声尖叫,下跪请罪.

    我惊悸不已,问灵瑾缘故, 灵瑾哭道:” 奴婢自替代神瑛灵河汲水任务后,曾在三生石上看到过他二人的名字.只是一直未敢禀报.”

    三生石?我听闻那石上写了名字的人必将历三世情缘, 永难磨灭,既如此,神瑛与绛珠这一对儿可要经历大劫难了!

    我起身怒视警幻:“为何允绛珠下凡?”

    警幻道:“她自请下凡还泪于神瑛,以了平生宿愿。这也是宿命所在,情劫难躲,我焉能阻拦?”

    “她成仙未久,复又下凡历劫,必定苦不堪言。连我思之,尚觉不忍。”说到此,我不由热泪盈眶,“情之为物,痛人心肺,非他劫可比。如今我已为神瑛安排下仙钗为配,绛珠复又下凡,必致三人相互纠缠,至死难了,痛何如哉?”

    警幻又道:“时运所至,在所难免。好在此劫一过,绛珠妹妹应可勘破情关,得金身,成正果了。”

    我摇头道:“未必未必,情根一旦深种,拔起夫复何易?绛珠此后怕要生生世世深陷情网了。咳,当初我若知晓她欲下凡报恩受苦,又何必点化仙钗?如此一来,岂非我之过错?”

    警幻道:“那又如何?命已定也,如今神瑛已经四岁,绛珠也已快三岁了。”

    我灵机一动:“派人去点化她!你也曾说过,茫茫大士此次专门点化女子。”警幻点头,我笑道:“如此甚好,我看那茫茫很是机灵,就派他去点化绛珠。”

    警幻道:“恐怕未必能成。”我反复劝她试试。她终于答应了。

    三日后,警幻告诉我,茫茫点化未果。我彻底绝望了,只恨自己当初考虑不周,贸然点化仙钗,乱点鸳鸯,结果绛珠与仙钗,一个枉凝眉,一个终身误。致成今日神瑛等人的红尘大劫。

    从此后,我决心自惩。于是不再游乐,玄衣素髻,也无心弹唱,把心爱的绿绮琴也送去给警幻,让她将之一并遣下凡去为人。警幻让绿绮琴也投生皇商薛家,做了那仙钗的堂妹。

    我自责甚深,每日自闭宫中,警幻倒常来安慰于我,她告诉我,没料想我那绿绮琴虽未经点化,下凡成人之后品貌竟胜于绛珠和仙钗,又说绛珠在凡间也不受苦,虽父母早丧,但外祖母疼爱非常,又得神瑛与众姐妹相伴解忧,也甚有些乐处。我闻听此言,心绪稍安。

    那一日,警幻告诉我,她会安排绛珠梦回太虚幻境一游,或可警其痴心,我闻之大喜。谁料待警幻欲往京都荣府去接绛珠时,适从宁府所过,偶遇宁荣二公之灵,嘱警幻云:“吾家自国朝定鼎以来,功名奕世,富贵传流,虽历百年,奈运终数尽,不可挽回者。故遗之子孙虽多,竟无可以继业。其中惟嫡孙宝玉一人,禀性乖张,生性怪谲,虽聪明灵慧,略可望成,无奈吾家运数合终,恐无人规引入正。幸仙姑偶来,万望先以情欲声色等事警其痴顽,或能使彼跳出迷人圈子,然后入于正路,亦吾兄弟之幸矣。”如此一来,警幻竟大发慈心,不去接绛珠,反而将宝玉、也就是神瑛生魂接了太虚幻境来。先以其家上中下三等女子之终身册籍,令其熟玩,又令其再历饮馔声色之幻,或冀其将来一悟。

    不但如此,警幻还安排神瑛与可卿的生魂在太虚幻境成亲,美其名曰:“令其领略此仙闺幻境之风光尚如此,何况尘境之情景哉?令其今后万万解释,改悟前情,留意于孔孟之间,委身于经济之道。”——警幻后来向我讲述这场安排时,是这样对我解释的。

    我浅浅一笑:“后来呢?神瑛真悟了?”

    警幻叹道:“本已成就,谁知次日不幸,与可卿游玩时误堕迷津,深负我从前谆谆警戒之语矣。”

    我听毕起身,抚掌而笑:“警幻警幻,你这套把戏,骗他人犹可,却是骗我不过。”

    警幻先见我没精打采,忽又这般嘲笑戏谑,不由一愣,继而笑道:“谁骗你来?”

    我接了她递过来的仙茗,饮了一口道:“神瑛神游太虚幻境这场安排,是你早就筹划好的。”

    “怎么会?确实是应宁荣二公请求,若是事先筹划的,如何不邀你同去,与神瑛一聚?”

    “我若去了,便碍了你的事。我如何能允许神瑛娶可卿呢?好个好姐姐,借机了却妹子的一桩心事,从此以后,天上人间,勾销一笔相思债!”我笑道。

    警幻闻听,俏脸通红:“想到哪里去了?!”说到此,却不深辩。

    我又问起她绛珠在人间的形景,她叹道:“草胎卉质原本柔弱,在人间受凡俗之气,先天不足后天也难以调养,加上年幼父母双亡,寄人篱下,心思细密,越发多愁多病了。虽然身处豪门大族锦衣玉食,却难享红尘之乐。”

    我忙问:“可有什么法子助她消减肉身之苦厄?”

    警幻叹道:“能有什么法子?她又不肯出家。”

    我笑道:“那仙钗下凡时原也有些先天不足,我叫茫茫开了冷香丸的方子去,听说颇为见效,身子还算健旺。如今我便给绛珠也开个方子好了。”

    警幻笑道:“仙钗的病与绛珠不同,她来自天上,骤然下凡,需以天降四季之水配以四季花卉之蕊,清凉补身以抵消人间烟火气的伤害。绛珠出身草木,又曾得道成仙,与凡间热闹世俗自然格格不入,但又心存情爱俗念,若是不能与世俗相融,便有怨念悲苦。”

    我笑道:“这却不难,只需吃些延年益寿增长人气、与世俗相容的药便是了。她本来身在人间豪门,这些东西说起来,材料比冷香丸还易得呢!”

    说完,我便在警幻书桌旁坐了,取了纸笔,一挥而就,写成一个药方,递与警幻。警幻看了笑道:“好奢靡的药方子!可是了不得!头胎紫河车、人形带叶参、龟大何首乌,千年松根茯苓胆……这些都还只是群药。君药要古坟里的珍珠宝石?”

    我笑道:“这个自然,要增加世俗人气,就得给绛珠吃这些东西!俗人富贵人家死后不是喜欢有很多装裹头面陪葬吗?拿了来给绛珠作药材就行了。”

    警幻道:“那谈何容易!虽然绛珠身在富贵人家,可并非土匪盗贼,哪好为这个去刨坟掘墓夺死人的东西呢?”

    我点头道:“不妨事,若降格以求,用活人戴过的也是一样。”

         警幻笑道:“妙啊!上次给仙钗开的方子,叫做冷香丸。这个药倒是烟火气十足,可称作暖香丸了。虽如此,这药方要怎样才能传到绛珠手里?又有谁肯信这方子去给她配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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