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白发布衣的藏地读行 2020-03-02 08:19:04
一般来说,中原王朝的皇帝不会轻身涉险,但凡事皆有例外。
汉高祖七年(公元前200年)的白登山之围、隋大业十一年(615年)雁门事变、明正统三年(1449年)土木堡之变,都是中原皇帝遭游牧铁骑围困的事件,都对当时双方的政权产生了重大影响。
这三次事件中,叙述汉高祖刘邦被匈奴困于白登山,明英宗朱祁镇被瓦剌俘虏的文章连篇累牍。
而同为皇帝的隋炀帝杨广,被东突厥始毕可汗困于雁门城(山西代县)三十三天,堪堪丧命之事,却少有人知。
这场爆发于大业十一年(615)八月的雁门之围,是隋朝崩盘的催化剂,不过短短四年后,一度辉煌的大隋王朝二世而斩。
突厥汗国、北周、北齐、南陈的态势图一、隋突两国的交响曲
北周大定元年(581年)二月,时年九岁的周静帝宇文阐,禅让帝位于隋王杨坚。
杨坚改元“开皇”,大赦天下,隋朝正式登上历史舞台。
在南北朝末期,中原范畴内是北周、北齐和南陈三家比划,但北方的三国演义,却是以突厥为主角的游戏。
崛起于546年(西魏大统十二年)的突厥势力,对北周、北齐形成了泰山压顶之势,中原两国只能凭借和亲、纳贡等政治手段,换取突厥的支持或保持中立。
隋朝定鼎的次年,突厥沙钵略可汗(阿史那·摄图)便以是北周亲戚(北周千金公主老公)为由,打着“伐隋复周”的旗号南下。
为此,杨坚不得不中断了伐南陈的计划,集中全部主力抵御突厥汗国。
所幸在长孙晟“远交近攻,离强合弱”的运作下,突厥内部的权斗之争爆发,沙钵略可汗与阿波可汗间兵戎相见,好端端的突厥汗国一分为二,成了东西两个互相残杀的汗国。
由此,突厥势力与隋朝的强弱关系逆转。
三国演义变成了,东西突厥互殴,隋朝左右逢源的格局。
经20余年的励精图治,休养生息,至隋炀帝杨广时,隋朝已成东亚当仁不让的霸主,史称“东南皆至于海,西至且末,北至五原”,“人物殷阜,朝野欢娱,二十年间天下无事,区宇之内晏如也”。
但两国关系从来就不是一成不变的,即便隋朝居于主导地位,但隋突关系依旧是暗流涌动。
东突厥系统的启民可汗,在大业三年(607年)隋炀帝北巡榆林时,能亲自为杨广除杂草,并表示服饰也要“一同华夏”。
但这些举动,不过是仰仗隋朝的支援,发展自身势力,其吞并西突厥之心从未消除。
对于这点隋朝君臣也心知肚明,杨广当面把启民可汗好顿夸,但反手便“发丁男百余万筑长城。西拒榆林,东至紫河,二旬而毕。”
同时,隋朝对东突厥掺沙子的谋划,也从未停歇。
契丹叛乱袭扰营州(辽宁朝阳)时,杨广命“启民可汗发骑二万”从军。
要知道,“契丹本事突厥,情无猜忌”,但隋朝逼着突厥可汗表明态度,必有剪除羽翼之谋。
但畏惧隋朝的强势,启民可汗也无何奈何。
始毕可汗(启民可汗之子)继位后,东突厥实力渐强,两个突厥呈现东强西弱的态势。
为此,隋朝又谋划将宗室女,嫁给始毕的弟弟叱吉设,拜为南面可汗,以分其势。
只是叱吉设惧于始毕之威没有接受,但隋朝依旧设计杀了始毕的宠臣史蜀胡悉,两国关系开始转冷。
在西部战略方向上,隋朝也以“离强合弱”之策,搞垮了吐谷浑,并招诱西域诸胡前来朝贡。
大业六年(610),西突厥泥撅处罗可汗因拒绝,赴炀帝大斗拔谷(今甘肃扁都口隘路)之约。
杨广接受裴矩的建议,怂恿泥撅处罗可汗的叔叔射匮可汗,对侄子实施打击。处罗兵败,走投无路下投奔了隋朝,留居长安,娶了信义公主。
收了处罗可汗部众后,射匮可汗势力大彰,一统西突厥两厢十姓部落,成了新的威胁。
此时,隋朝本应利用处罗可汗残存的影响力,纠集西域铁勒、高昌共同对付复兴的西突厥。
但此时,隋炀帝的兴趣点,已转向东部的高句丽。
错误的将归降的处罗可汗残部,安置在会宁(甘肃靖远县)、楼烦郡(山西静乐)附近。
要知道,西突厥阿波—处罗系统与沙钵略—启民—始毕系统,是子一辈父一辈的血海深仇。
杨广将西突厥部众,安置于东突厥附近的措施,顿时引发东突厥的疑虑。
始毕可汗遂大量收纳铁勒、契丹、薛延陀部众以壮其势,杨广对此也无可奈何。
二、隋突两国的变奏曲
隋突两国变奏曲的核心,来自东方的高句丽。
大业四年(608年)隋炀帝北巡时,意外的在启民可汗帐中,看到了高句丽使者。
这个颇不驯服的政权,不来隋朝入贡,反而跑到东突厥搞事儿,让杨广疑心顿起。
加之,高句丽使者没有向启民、处罗一样屈膝于前。好大喜功的隋炀帝怒气满胸,开始有了东征的谋划。
随后,他举全国之力,于大业八年(612年)、九年(613年)、十年(614年)连续三次东征,均遭惨败。
需要注意的是东征期间,东突厥始毕可汗并未兑现炀帝与启民的共同出兵之约,从始至终未派一兵一卒助战。
而西突厥处罗可汗部却三战皆往,甚至远在西域的高昌王鞠伯雅和西域诸国使节都随征而去。
可惜高句丽之征以惨败告终,不但杨广“杀鸡骇猴”之计未成,国内及周边的政治环境也就此逆转。
看透了隋朝“纸老虎”面目的高昌王鞠伯雅,虽早就迎娶了隋朝公主,但回国后马上就向西突厥射匮可汗称臣,并娶了突厥公主。
同时,早就被打跑了的吐谷浑王慕容·伏允,也趁机冒了出来,“复其故地,屡寇河右,郡县不能御”。
隋朝辛苦构建的“天下秩序”,经过高句丽的之战的洗刷,已呈现濒于崩盘之势。
而实力此消彼长间,本就转凉的隋与东突厥关系,更是雪上加霜。
宠臣被杀的始毕可汗,因隋朝军事压力的减弱,开始在北疆动作频频。
隋朝北方的叛乱势力,如灵武的白榆妄、上谷人王须拔,贼帅魏刁儿都“北连突厥”,成了始毕可汗的小弟。
就在这种局面下,“雁门之围”的先导事件——“汾阳宫之惊”爆发。
隋朝和东突厥的关系,彻底走向了破裂。
汾阳宫遗址三、突如其来的咏叹调
大业十一年(615年)六月,正承受着三征高句丽之耻的杨广,突然赴汾阳宫(山西省宁武县管涔山上)避暑。
关于这次奇怪“避暑”之行的原因,史家猜测纷纷,有认为当时已有“李氏当为天子”的谶语流传。
杨广于当年三月杀李浑、李敏等人,这次驾临太原,可能是奔着另一个姓李的表兄弟而来。
演义小说则干脆解释为,“太原有王气,杨广过来压一压”。
这一压,就压出了事儿!
杨广驻跸汾阳宫时,由于“宫城迫隘,百官士卒布散山谷间,结草为营而居之”,可见防御级别相当之低。
可正当炀帝在山顶凉快之时,东突厥军队突然南下,突袭岚城镇抄掠,将军范安贵奉命讨击,大败而死,“百司震惧”。
之所以会“百司震惧”,可能有两个原因:
其一、岚城镇与汾阳宫相隔很近,危及皇帝人身安全;
其二、此为20年来,东突厥首次对隋的直接军事行动。
但不管是哪一种,都意味着,原来俯首帖耳的突厥,已亮出爪牙,不再甘于臣服。
但很奇怪的是,杨广经过“汾阳宫之惊”后,不但没有南下,反而在拖了两个月后,选择了北上。
对于选择继续北上的目的,学者们存在不同的解读。
有的学者认为,这是杨广准备重新密切与突厥的关系,并劝说始毕可汗出兵,协助再征高句丽。
也有学者认为,杨广准备亲自领兵讨伐突厥,以消除北方最大的威胁。
杨广心里怎么想的,我们无从得知,但从其迟滞汾阳宫两月期间,未从各地调军来看,御驾亲征的可能性较小。
他可能以为,凭“圣人可汗”的王霸之气,虎躯一震,始毕就服了!
可始毕早就不把“圣人可汗”当盘菜了,他准备了一宴大餐,等着杨广的虎躯一震再震。
四、诸神黄昏的序曲
大业十一年(615)八月初五,浩浩荡荡的皇胄车驾北巡。
八月初八,始毕可汗便亲率南下,准备杨广一个季度惊喜。
和亲突厥的义成公主,急命使者报知,楼烦郡太守阴世师得到消息,上书劝御驾转回太原,但杨广不听。
八月十二日,突厥大军已在眼前,杨广慌忙驰入雁门城(山西代县),隋炀帝次子齐王杨暕率后军进驻崞县(山西原平县北)。
八月十三日,突厥大军包围雁门。
此时,雁门城内守军只有一万七千人,粮食仅有二十天的存量。惊慌失措之下,隋军被迫拆毁民房,用作防御材料。
随后,突厥一面急攻雁门,一面剪除羽翼。不过数日间,便将雁门郡所属41城中的39座攻陷,仅余炀帝、齐王屯聚的雁门、崞县未克。
在攻打雁门时,突厥军队的羽箭直接落在隋炀帝面前(“矢及御前”),杨广抱着小儿子杨杲,嚎啕大哭“目尽肿”。
好在此时,隋炀帝还没到墙倒众人推的地步,勤王诏谕发布后,附近郡县各来援救。
甚至远在江都(扬州)的王世充,都“尽发江都人,将往赴难”,还上书表示在军中跑得很辛苦,“反首垢面,悲泣无度,晓夜不解甲,藉草而卧。”
这其中,坐镇太原的李渊也不敢怠慢,毕竟是表兄弟,虽然姓李,还老冒“王气”。
在他率领的兵马中,有个年仅十六岁少年名叫李世民,“应募救援,隶屯卫将军云定兴营”。
《旧唐书·太宗本纪》上,把李世民好顿表扬,好像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可事后,杨广犒赏受勋的1500人中,根本没有他的名字。吕思勉先生对此评价为,“此唐人之饰说也。”
估计当时,李世民也就是吃瓜群众,还是靠边吃那种。
各地勤王大军纷至沓来,尤其是东都王军到达忻口(山西忻县北),始毕可汗感受到了压力。
九月十五日,突厥铁骑滚滚而去,历时33天的雁门之围,以炀帝无恙告终。
但十月初三,杨广回到洛阳后,竟然以“国库不足”为由,公然推翻了对将士亲口允诺的赏格。
甚至,当大臣劝谏不应“失信于亲卫将士”时,杨广竟毫不顾忌地呵斥道:“你准备收好处费吧?!”(“公欲收物情邪!”)
更让将士们愤慨的是,杨广还违背了承诺的“停征辽东事”,当时宣布此言,城中将士欢声雷动,更甚颁布赏格。
而现在,杨广刚回洛阳,便命大臣商议再伐高句丽,就连禁军戍卫都“言其诈众”,直至朝野离心。
雁门之围的后果,并不限于隋与突厥撕破脸皮。
还在于,让所有心怀揣测的势力,看清的隋朝的外强中干。
次年(616年)正月的元旦大朝会,万邦来朝的盛景已然不在,异邦朝贡使者都不来贡献方物了。
而杨广似乎也在此事的打击下,雄心破碎,耗费人力在会稽(浙江绍兴)大肆营建宫殿,准备避居江南。
当年七月初十,杨广不顾大臣反对,乘龙舟离开洛阳前往江都(扬州),临行前还题诗一首:
“我梦江南好,征辽亦偶然;但存颜色在,离别只今年。”
似乎第二年还想回来,但到了大业十三(617)年,他已经回不来了。
北方反隋叛军,薛举、李轨、梁师都、刘武周、郭子和,先后搭上了东突厥,向其称臣。
整个天下除剑南外,无道不有叛乱,杨广也被禁军勒死,一度辉煌的大隋朝二世而斩。
公允的说,隋朝之亡并非因于雁门事变,而是杨广各种浩大工程及三征辽东,使帝国不堪重负。
但紧随三征辽东而来的雁门之围,导致“圣人可汗”杨广颜面扫地,广有四海的统治合法性动摇。
而炀帝在经此一劫后,性格从极端狂妄、目空一切,急转为逃避现实、偏安苟且。
正是这些转变,才让雁门事件成了隋朝崩溃的“催化剂”。
参考书目:
《隋大业十一年雁门事变》_袁刚;
《雁门之围与隋末唐初形势》_王援朝;
《隋炀帝雁门之围解除真相》_崔明德;
《大业十一年(615)“雁门事变”探微》_朱振宏;
《“雁门事变”及其相关问题论述》_陆庆夫,许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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