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的五四下了雨,雨中落樱刷了屏,今年五四又下雨,那些真正想过有季节感的生活的人,大约一早便驱车去了旅顺,去二零三樱花园。那些美到让人流泪的雨中落樱图片,就出于这里。
我是在前一天去的,有意避开五一小长假里的人流,不料遇见了春游的小学生。他们一进园子就以班级为单位,各自占领一棵樱花树,掏出背包里的食品,各种开吃。吃饱了开始打闹,拽树枝、摇落花、买糖人、吃棉花糖。没过一会儿,许多小姑娘的头上都戴上了绢作的花环,男孩则举着烤串满场跑。
他们把我酝酿好久的伤春感怀完全打败了,樱花园是这样年轻、生机勃勃。孩子们在樱花雕塑下合影,大声喊着“茄子”;被老师组织起来排成队型,从樱花树下经过。日本人象征着人生无常、短暂美好的赏樱行为,就这样变成了热热闹闹的集体郊游。
集体照喊着“茄子”拍集体照,大约会成为一生的记忆吧。
小学生没有耐心向园子深处走,所以稍稍离开雕塑广场,就可以继续体味樱花之炫美至极的虚无气息了。
《万善同归集》卷五云,“无常迅速,念念迁移,石火风灯,逝波残照,露华电影,不足为喻”。人生无常如此,美丽与幸福短暂易逝。譬如春天,从迎春、玉兰,到桃花、梨花、李花、海棠、樱花,开得迅捷短暂,灿烂即落,毫不迟疑。所以每到春天,我都有种急迫之感,心急如焚,担心窗外的花一夜之间就开了,就落了。
最最过分的就是这樱花。
樱花七日一朵樱花,从盛开至凋零,不过短短七日,所以日本有一民谚:“樱花七日”。爱樱花之人,爱的就是她花期短暂。短短七日,开尽嫣然。日本人认为,活着就要像樱花一样灿烂,即使死,也该果断离去。美因迅忽而生,格外使人回味悠长。
喜欢这样的场景一直想拍一张这样的作品,满屏的樱花,之间有渺小的人。虽然人物造型不是很理想,已经接近我想要的了。
多瓣八重樱在盛花期的樱园里走,一个人,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喊“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啊”,这大概是所有仰望漫天如云霞一样灿烂的樱花的人的共同感受吧。
平常的日子波澜不惊,如流水一样缓慢前行,其实这样的日子才是最耗费精气神的。偶然发现,樱花已经开了,园子里一片一片,美得没心没肺,明明是国色天香,却只道寻常姿态。自然要感慨:“日子怎么就这么快,樱花又开了啊。”用力思想上一次看樱花是在什么时候,跟谁一起,却迷迷糊糊地想不真切。干脆不要想了吧,看花,感受她的美带来的心如刀绞。
大约只有这样的时候,才会突然意识到,原来自己是在活着啊,是在感受美啊。这是季节和时光的赏赐,不管你是脚步匆匆的底层劳动者,还是富足高贵的成功人士,在面对樱花时,所看到的美都是同样的。十万狂花纷纷扬扬,提醒你这个世间上还有不需要钱的风花雪月、心满意足。
像新娘的手捧花其实现在樱花种植很普遍了,普遍到任何一个人,从自家出发,几百米、上千米之内,一定能够碰到樱花。或许在小区里种植,或许被当成行道树,又或者在公园中绽放,可是为什么一定要到樱花园里,和这么多的人挤在一起看呢?
普通的美不够震惊,一株两株成不了气候,是必要铺天盖地、漫山遍野地来,才能够把镜头、把视野全部占据了。想必再愚讷的人,只要主动地走进这园子,都会有所感触吧。
所以有人要摇树,试图感受落樱纷纷。先是几名小学生,他们是为了好玩;再是一对情侣,年纪不算小了,为了拍照,还好只摇了两下;又有一位大叔,架了三角架,上面支一iPad,自己退到后面狂摇树枝,自拍,上前看效果,退后,再摇……
密密麻麻继续转,看到一对年轻人,女孩扮成日本仕女的样子,男孩为她拍照,两人笑着。又有一对女孩,玩的是cospaly,我看不懂她们扮的是什么,但感觉很认真的样子,画着浓妆,带了道具,小心地在树下或站或坐。转过一圈回来,她们还在认真拍摄。
二次元赏花在日语中被称为“花见”,见花见人见己。看花之余,是要看人的。我们的园子,永远不会像日本的那样,就连游人感怀感叹樱下饮酒喝茶都整齐划一。我们具备把各种氛围都搞成开业庆典、春游秋游的本事。所以,若真想感受樱的纤细和飞扬,必要寻个下雨天,一个人慢慢走。
而一个人赏花,无论怎样嘴硬和善于自我宽慰,美景当前,总还是会在心里感慨一句:“若是你在就好了!”所以你看那园子里独自走的人,拍了樱花,便要快速地分享出去,扔到群里,发在朋友圈里,或者干脆直接传给某个人。
真的可以独自旅行看风景且沉默不语也不玩手机的人值得敬服,要么他内心足够强大,要么他心中装着一个人,合二为一,陪他天荒地老。
江湖与我何干樱花落后,大面积的赏花便结束了。植物们各就各位,如同舞台的聚光灯一一熄灭,没有谁被着重推荐。
早晨时我还是会在小区里习惯性地寻找那些花树——玉兰在落光了肥厚的花瓣之后,开始长出叶子,叶子的形态也仿佛一朵朵玉兰,有旋转的小飞机似的灵动,只不过因为是绿色的,和周围混成一体;被我捊过的榆树已经脱光了榆钱儿,抽出小巧而毛绒绒的叶子,呈鹅黄绿,阳光照着时仿佛透明一样;最爱的西府海棠基本落净,一根根细长的枝干努力向上,像一把舒展浪漫的扫帚……
现在正开得热烈的是泡桐、紫荆、紫藤,接下来会是各种绣线菊登场。春天如此热闹,又怎么坐得住。所有的美都是短暂的,却又都毅然决然。盛开时毫无争议,凋谢时义无返顾。
落樱即然好时光短暂而稀缺,又何必努力寻找?既然花开了终究要谢,又何必种植和挽留?还有,既然所有的人都要变老死亡,又何必不厌其烦地折腾,与时间抗衡?
这大约是普遍意义上的文科和理科、浪漫与现实、虚无与势利的区别吧。
记得从前一个朋友提及西湖,说那不过是一个大水洼罢了,还不如去大连的西山水库看看。而我的一个女朋友,去西湖一定要在水边吃醋鱼,一定要租脚踏船夜游。就像樱花时节,一定要找一个地方赏樱,在有落樱的台阶上走过,伸手接一瓣坠落的花瓣,体味一下伤感和惆怅,感叹生命无常、青春易逝。这不是简单的虚无幻灭,也不是无病呻吟,相反是对生活、对四季、对岁月、对生命的尊重。
日本中世歌论家心敬说过这样一段话:“常常观赏飞花落叶或草上的露水,就会懂得人生短暂犹如梦幻。那么,行为就会变得温和,内心世界也会更加幽深。”
这大概和我们常说的去过殡仪馆之后人会变得平淡一样吧。争与不争,最终的结局不过是一把火。生前占据了再多的财富,住再大的房子,死后也只是那一个小小的匣子,埋在又冷又潮的地下。
相比之下,我更喜欢罗曼罗兰那句话:“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那就是认清生活的真相后还依然热爱生活。”
八重樱熠熠生辉五四的雨过后,就该立夏了。樱花注定会落去,就像我们注定会失去很多很多东西。但此时此刻,我们依然在为了得到而努力,就算太阳会落山,黑夜会到来,早晨起床时,我们不还是充满了希望,赞叹新的一天吗?
离开二零三,我去了太阳沟。那里,作为行道树,也有一些樱花。我在植物园里拍到了自己一直喜欢的构图,后面是无尽的浓深的绿,一枝樱花,像被追光灯打亮一般熠熠生辉。
治愈系的蓝天跟樱花更配我看到一个穿工装的男人,骑着摩托,似要赶着去干某个活,或者刚刚完成了修换水管的任务,要回去换衣服回家。而他在路过一株开得灿烂的樱花树时,停了下来,拿出手机仰头拍摄……
这画面里面有真谛,我说不好,却心有触动。
工装男为花驻足 就像张爱玲说的,生活是一袭华美的袍,上面爬满了虱子。可是虱子也有虱子的美,所有为疲累烦恼伤痛的人,都会恶狠狠地发誓:抖落虱子,好好生活。不管樱花树下有没有人等你,都要好好生活。
(一帆-边走边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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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呀,有没有比海更深地爱过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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