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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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花吴家，以酿桂花酒闻名，10年来，在杨柳镇独树一帜。近日，竟被一家新开的酒坊抢了风头。

我是桂花吴家第二代酿酒人吴亦青，第一代是我父亲。父亲的酿酒技术，并不是自学成才，而是源自他心头的那颗朱砂痣。父亲说，他每酿一坛酒，对她的思念和愧疚就增加一分，10年来，未曾间断，因此这酒，才愈发醇厚饱满。

母亲早逝，10年前，父亲续弦，女子名叫阿颜，酿得一手好桂花酒。阿颜还带来一个8岁的妹妹。妹妹生得粉雕玉琢，十分可爱，我本来就想有个姊妹兄弟，如今从天而降一个妹妹，我喜不自胜，天天带着妹妹玩，而且处处保护她，久而久之，妹妹也放下隔阂，特别粘我这个哥哥。

虽然我和父亲都完全接纳了阿颜和妹妹，但依然抵不过奶奶所谓的：不是吴家的骨肉不能白养。妹妹成了奶奶的肉中刺。

奶奶说自己丢了一只祖传的镯子，全家人吓得赶紧到处找，最后镯子在妹妹的衣兜里找到。阿颜受不了奶奶的诬陷，带着妹妹离开了，10年间，杳无音讯。

吴家酒好，贵在有心。这是桂花吴家酿酒的秘诀。可如今，杨柳镇来了一个桂花西施，听说她酿得桂花酒比我们家的酒更加浓郁香甜。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我决定去会一会这个桂花西施。

老板叫阿窈，人如其名。削肩细腰，窈窕婀娜；青丝如瀑，面若梨蕊；眉稍有情，眼角含笑；虽是荆钗素裙，却掩不住其仪态万千，我不禁有看些呆了。

看到我来，她微微一笑，从柜台后踱步上前。“吴老板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我起身问候，阿窈亲自斟了一碗酒，依旧是微微笑着：“尝尝小女子的桂花酿。”

细抿一口，是金桂的浓郁萦绕口中；再呷一口，酒入愁肠，竟由金桂的浓郁转为菊的淡雅，浸入经脉，使经脉为之舒张。我也算懂酒之人，一时竟不能断定其成分，不禁激动得问“你这桂花酿用得是何种花？”

阿窈依旧笑而不语，不知是酒力过猛还是笑容太美，她的笑让我有些迷离又熟悉。是啊，酿酒之人如何会把酒方示人，我自知唐突，欠了欠身才坐下。

“阿窈姑娘，我今天来就有话直说了，杨柳镇只有这么大，一湖一镇，你我两家酒坊对面而处不利于两家和睦，不如我们划湖而治，你搬去湖东，湖东客商归你，我留守湖西，湖西客商归我，如何？”

阿窈理了理裙摆，坐到我对面，盯着我看了良久，才缓缓启开朱唇“何必异地处之，咱们各凭本事。”

谈判失败，我呷了一口酒，沉默，起身离开，总有一天，你的酒坊你的人，都是我的！

我开始频繁出现在阿窈的酒坊，有时是烟雨朦胧的早晨，江南的细雨顺着油纸伞滴落在青石板上，荡开一圈又一圈细纹，我撑着伞立于酒坊门前，静静地看着她将窖藏的酒一坛一坛摆放在酒架上，青丝绑成麻花辫，鬓角簪一朵时令花；有时是太阳微斜的午后，我坐在酒坊一隅品茶或是品酒，暖暖的光正好打在柜台上，她坐在光晕里，挽起云鬓，素钗随着拨弄算盘的手来回晃动，划出好看的弧线。她在忙碌的空档，偶尔抬头看我一眼，只是礼貌的笑笑，即不走近，也不说话，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

靠近年关，杨柳镇几家几户聚在一起准备过年的吃食，亲戚之间也会相互送年货，一片热闹非凡的景象。相比之下，阿窈的酒坊倒有些冷清，她一个外乡人，没人送年货，也不会置办当地特产小吃。我看着她单薄的身影倚在门框上，有些不忍，叫伙计送了些年货去了她家。也许是这一举动打动了她，从此，阿窈看我的眼神多了一丝温和，不再是拒人千里的样子。我心里有些得意，鱼儿就要上钩了。

阿窈的美貌为她吸引了顾客，也带来了不少麻烦。邻镇的花花公子连着几天带着一大拨人到酒坊找茬儿，故意调戏阿窈，阿窈气得满脸通红。我带着本镇的人把这些游手好闲的人赶走了。阿窈为表感谢，送我一坛她珍藏多年的桂花酿，阿窈说这坛酒叫“相思”。

“相思”酒浓而不烈，灼而不腻，恰似恋人间的相思，有一股缠绵婉转之气。是夜，我竟然醉了，梦中遇见了那个粉雕玉琢的妹妹，跟在我后面喊哥哥，笑声响彻整个杨柳镇。妹妹，你还好吗？

自从桂花西施来了，我们家酒坊的生意日渐惨淡。家人和酒坊的师傅给我下了死命令，必须尽快拿下桂花西施！

阿窈的酒坊被人砸了。我赶到时，现场十分混乱，阿窈站在柜台后面，身后护着她的女员工们，男员工在跟砸东西的人打架。我带人轰走了砸东西的人，从人群中将阿窈拉到自己身边，安慰她：“别怕，有我在。”阿窈惊魂未定，站在我身后轻抚胸口，理顺气息。

货架在刚才的混乱中被砸得摇摇晃晃，不知是谁离开时猛然撞到货架，上面幸存的最后一坛酒摇摇欲坠，眼看就要砸到阿窈。一片唏嘘声中，我把阿窈护在怀里，酒坛在我背上闷响一声，碎裂一地。

“亦清哥哥”，阿窈惊呼，眼底是藏不住的担心和牵挂。

我心里无比受用，使了一个小小的手段就达成了目的，虽然自己吃了点亏，也算得偿所愿了。此时阿窈心里，定是对我感恩戴德，我决定趁机向她求婚，以便获得她家桂花酿的秘方。

金玉满箱预示圆圆满满，红烧乳猪象征日子鲜美可口，礼饼糖果宣示佳人有期。求亲队伍抬着彩色席箱浩浩荡荡进了阿窈酒坊，但阿窈却拒绝了我。

我气急败坏，找哥们儿喝酒，诉说心里的苦闷，哥们儿哈哈大笑：这有何难，这个气兄弟我替你出了。

几天后，我发现阿窈的酒坊关门了，一连十天都未见开门。我心急如焚四处打听，才知道原来是我那哥们儿会错了意，以为我真心要给阿窈教训。他想占有她，让她在杨柳镇永远抬不起头来，以此来帮我出气。哥们儿未曾得逞，阿窈却不见了。

阿窈不在的日子，我整个人都丢了魂，恍恍惚惚，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一时觉得，只要阿窈能回到我身边，没有酿酒秘方也行。终究还是我先爱上了她，闭上眼，她的一颦一笑，一回眸，一低首，都印刻在我的心里，挥之不去，阿窈，你还好吗？阿窈，你在哪里。

我此生为两个女人倾心，一个是15年未见的妹妹，一个是酿酒的阿窈。到头来，我却一个都没守护住。

第十一天，阿窈终于回来了，约我在她房间见面。

暖房内，阿窈为我斟酒，离得太近，她若游丝般的气息呼到我耳边，我觉得有些口渴，赶紧喝了两口酒。阿窈痴痴地笑着，凑到我耳边低语：“今晚陪我一夜，桂花酿的秘方我就给你。”我愣了一下，横抱起阿窈进入里间。芙蓉帐暖，我低头看身下的阿窈，粉面含春，玉体纤纤，额头因紧张渗出密密的汗珠。阿窈，阿窈，今生我都要为你痴狂了。

次日醒来，却不见阿窈，只有她留下的桂花酿秘方，秀气的蝇头小楷刺的我泪流满面：“一斤金桂四两冰糖，发酵三日，加入菊花四斤、白参十两，桂圆50两，红枣100两，存放五年，可得上等佳酿。若要得“相思”酒，则须存放十年。

十年前，我因你爱上这世界，十年后我来寻你，你却心心念念只有我的桂花酿秘方。

你来酒坊看我，送我年货，为我赶走捣乱的人，替我扛下那一坛酒……我虽知你别有用心，却也心存感激，但你要万万不该找人玷污我。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以我的处子之身和酒方还你十五年前的情谊，此后，君若扬路尘，妾若浊水泥。浮沉各异势，会和永无期。”

此后，我再也没见过阿窈。我曾辗转各地，企图获得一些她的消息；也曾写下万言悔过书，企图有朝一日亲自向她忏悔。可终究在没得到机会。

如今已是我寻找阿窈的第五年，这五年间，我把桂花吴家的酒坊开遍各地，也尝遍各地有桂花风味的酒，却不曾获得一些熟悉的味道。真是造化弄人，15年前，因为阿颜，父亲的酒坊远近闻名；5年前，因为阿窈，吴家酒坊遍地开花。原来所谓的桂花吴家，酒的秘诀永远只有一种，那便是深情。

秋日午后，阳光愈显珍贵。我游荡在陌生的淮南小镇，寻觅着桂花酒的踪迹。

“要尝一尝小女子的桂花酿吗？”

眼前的女子，言笑晏晏。是她的笑太美了吗？竟湿润了我的双眼。

双手颤巍巍地接过那碗酒，细抿一口，是金桂的浓郁萦绕口中；再呷一口，酒入愁肠，竟由金桂的浓郁转为菊的淡雅，浸入经脉，使经脉为之舒张。

桂花酿，醇香浓郁，回味悠长。